Sunday, February 20, 2022

幽暗中的微光

 


遊亞美尼亞,最古老的基督教國家,簡樸的石室教堂,年月燻黑了廊柱,拱頂微明,一室幽寂。

美感難以言傳,直至偶然讀到日本大文豪谷崎潤一郎之《陰翳禮贊》,才明瞭所謂美不在於物體本色,而在其陰翳明暗。

古時沒有一室光透的電燈。谷崎潤一郎說,日本的寺廟與居室,設計簡樸,淡淡日光於庭院反射,閃爍不定的微光,透過紙門,沁入沙壁,美與不美「完全取決於陰翳的濃淡,別無其他秘訣」,就算居室中設置花藝,也只是襯托周遭的陰翳與微明;居室之美,無非源於柔和而微弱的光線。

谷崎潤一郎酷愛漆器,今天不流行,只因其深沉顏色,只於舊日黝黑居室燭光下的朦朧微光,才能顯現其美;他認為,畫師在漆器上塗上泥金,必然想像那是在幽暗燈光才能欣賞到的纖弱韻味;用漆器盛飯,能襯托飯粒晶瑩如玉,閃閃生光,更能刺激食慾,珍惜米糧。

谷崎潤一郎痛心現代人習慣追求金銀閃爍,或潔白明亮;結果就是照明過度,一眼望穿,沒有神秘感,失去想像空間,蓋過纖細的幽明暗語。

讀懂了亞美尼亞古老教堂的暗黑絮語。拱頂微光,灑落被燭淚飛灰塗抹得黝黑的石牆上;時光在陰翳中靜止,歲月無聲,霎眼千年。

如果前路是一片漆黑,我們就要學懂欣賞幽暗中的微光。

亞美尼亞:Geghard Monastery

西貢青洲鶴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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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輯自作者年前《明報》專欄,此文略有加長。)

 


Saturday, February 19, 2022

死寂‧荒原

 


疫情又一次來到「最關鍵」的時刻,日感染人數快破萬了、醫院冧檔爆煲了、病態清零造成過度檢測造成檢測滯後造成大規模爆發了、要家居抗疫又不肯承認、執迷清零而缺乏通盤大爆發後備預案造成醫療系統混亂揚名國際了、清零清不了又要繼續鎖港將可能造成經濟與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大倒退了……

當這一切就在眼前發生,香港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各大傳媒的新聞特輯節目,在做什麼題目了?

香港電台《鏗鏘集》,這三星期,談「舊鄉重生」、「虐兒」、「樹木」。

是的,這些都很重要,但不合時,聽說香港電台要做「抗疫電台」?要溝通抗疫資訊?但往日最能夠快速應變的資深製作人員全被你趕走了,就只剩下這些不合時宜的話題。新聞角度而言追不上時事節奏,擦鞋角度而言又追不上主子要求。

Now TV 《經緯線》,這三星期,談的是「航班鎔斷機制影響/花式足球」、「舞麒麟」、「南生圍保育」。

我不敢說三道四,不敢說題材太軟,因為我都只是準備以後寫寫「行山」。況且,要追趕發展中的敏感新聞做專題,需要莫大資源與老闆支持,現在沒幾多家電視台有力做到。

TVB 《新聞透視》,這三星期,講「劏房租管」、「工傷」,「疫苗氣泡」。

是日播出的「疫苗氣泡」看來雖然已不是大眾關注焦點,總算和疫情有關,但我也不敢插嘴,記者們都被指派去製作大灣區特輯冬奧特輯,繁重國家任務在身,人手又缺,怎能苛求記者們能快速應變做到切中時弊的專題?

是日,見到TVB新聞的網頁有這個「誠徵人才」廣告,不知為何,一見到就想笑。打開一看,記者編輯主播專題組攝影剪接全線請人。

另一邊廂,則全線記者失業。某日,一群失業人士圍爐,同場尚有一些仍在新聞界崗位上的倖存者,談起新聞界現象。

有位攝影部大佬說,近月很頭痛,每晚編排翌日的採訪菜單,冇米落鑊,「新聞」不是沒有,但幾近全是官方活動、官員記者會、主旋律研討會,建制組織向自己黨派的議員請願遞信等「新聞」,內容悶蛋,畫面趕客。自從公民社會被解體,民間聲音凋零,剩下五光十色的死寂;這位老行尊謂,以前很多好記者,新聞菜單上滿是獨家故事,有畫面有新聞價值,俱往矣。

不要怪罪記者,他們也不由自主,有電視台記者形容,現時新聞部有如一間「製作公司」,主要工作是「接生意」,製作有贊助商泵水的主旋律專題節目,以新聞手法包裝北部都會區、大灣區、一帶一路、滅貧、回歸二十五年、國安法國歌法憲法等等一片光明軟宣傳,記者被指派去這些新的節目生產線協助公司賺大錢,不務正業。

又有位記者說,討論時事,爭議事件應該找多元意見,百花齊放吧,但民間異見不是陷獄就是已滅聲,失去了免於恐懼的自由,沒什麼人願意講真心話,媒體上的所謂異議,來來去去大概只剩一個狄志遠,差點以為他真的是非建制派。

和諧與死寂,只是一線之差,我們還有不表忠的自由,還可以堅持不指鹿為馬,但現在指鹿為鹿都需要莫大勇氣,而仍有人在說,香港很自由,我們很自由。

把「黑記」都趕走了,現在你要誠徵「人才」;把「黑醫護」都趕走嚇走了,現在才發覺醫護很重要;把立法會的多元聲音都DQ掉了,現在就剩下忠誠愛國者提出五光十色的抗疫幻想;把區議會與民間力量都毀滅了,現在連社區自救亦無從說起;輿論監督與建言一一被消失了,沒有阻力了沒有人拉布了大家都收聲了,結果?特區政府求仁得仁。

(本文部分文字輯自作者早前《明報》專欄)

Thursday, February 10, 2022

行山

吊手岩上馬鞍山頂

那天,從黃金壁脊上吊手岩登馬鞍山頂,穿過幽深密林爬上陡峭山脊,忽見藍天碧海,風光大好。同行朋友說:「香港真係好靚。」語調不是驚嘆,是慨歎。

我應該一直愁眉深鎖吧,同行好友叫我不要想太多,好好呼吸,活在當下。那一天,是一年前的47人案大搜捕,你見到深不見底的法律,你看到劇本已經寫好,你看到2047提早到埗。清朗一天,窒息的陰霾揮之不去。

西貢花山海岸

「香港真係好靚。」另一次,在西貢花山海岸,地質公園精華所在,我特意走在隊伍最前,掩飾掛在臉上的憂傷,希望同行新朋友能盡興,保持住無知,可以感覺幸福多一會。那一天,是立場新聞被結束的一天。

最近,我們去紅香爐峰,從賽西湖上山,豪宅旁的小徑,巨樹盤根,甚為崎嶇,峰頂眺望維港全景,「香港真係好靚」。

這天,行山是為了說再見,老朋友要走了,不如多望香港一眼。這對夫妻,專業人士,生活安穩,沒有子女,也清楚知道自己未必適應外地生活,為何要走?他們的研判,台灣必有一戰,香港雖然沒有熱戰,但有金融戰,繁華將成泡影。

我們以朦朧的維港作背景,拍了合照;從不喜歡拍合照的我,最近發現合照很重要、擁抱很重要,說聲早晨很重要。我們在附近山巒走了一圈,山丘頂有些亂叠的巨石,我們爬石穿洞,走過蜿蜒小路,自得其樂,香港真係好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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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為專欄告別前最後幾篇之一,本文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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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February 6, 2022

殉道


 

某傳媒機構內,有編輯審稿時把一個被訪者講的疑似敏感詞刪掉,初出茅蘆的記者一臉狐疑:「這個字也要刪?」

說是疑似敏感,因為紅線模糊,又恐動輒得咎。這個詞,現在還有很多人用,但方丈好小器,小編認為對行文沒有大影響,就刪掉了,解釋說:「到時坐監的不是你,是總編輯。」

小編說這句話時,語調輕鬆,似是說笑,似
是找個藉口自我審查,但其實萬分認真。小記者現在應該明白了。

所謂「自我審查」乃指新聞編採人員或主管,為了趨吉避凶,作出違反專業準則的決定。研究新聞學時,筆者專注的範圍是新聞審查與自我審查,陰影下的自由已變作刀鋒下的自由,以前寫下的書,已經追不上新香港新形勢。往日談「自我審查」,新聞機構主管都不會承認,擺出千百種原因合理化跪低的決定;今天,「自我審查」如家常便飯,又如嚴重濕疹發作,處處紅腫流膿,碰不得碰不得;記者亦細數自我審查經歷,沒有尷尬,不再顧忌。

最近突然醒悟,「自我審查」這回事,大約分兩種形態,同樣為了趨吉避凶,有些人為了個人仕途、公司賺大錢、或揣摩奉迎上意而自我審查;有些人則為了個人與同事最基本的安危,或要保護傳媒機構的存亡,刀鋒已在頭上,逼不得已自我審查。

如何分辨兩種「自我審查」?很簡單,有些傳媒主管,放下監督政府角色,與權貴水乳交融,贊助與廣告滾滾來,飛黃騰達;有些傳媒主管,自我審查退兩步,仍然堅守原則,為同事擋風擋雨,昂然站直,最終毅然壯士斷臂,或努力到最後一刻,以身殉道。

那天,囚籠的玻璃窗裡,他說:這是命定。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為專欄告別前最後幾篇之一,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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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苦楚

Saturday, February 5, 2022

自由的苦楚

 


我們追求自由,卻每每發現自由總有枷鎖,有些限制伴隨着你的身世而來,例如,你有沒有選對了父母、你有沒有選對了出生的國家與土地、你的天資、你的容貌、你的家底,你所受的教育,或多或少會限制你能自由選擇的人生路向。有些限制則是環境施予,例如你所面對的政權、法律、際遇,你也許會遇上廣闊自由空間、任意馳騁;你也許在夾縫中屈辱掙扎,才能深呼吸半絲清新空氣。

我們常說,人們嚮往自由,但渴望自由而不可得,自主之路又很艱難,又要肩負很多責任,會引發焦躁、不安,人們會開始逃避自由。法國哲學家埃呂爾說過:當人們啟步邁向自由,他會受驚、退卻,然後放棄他的自由,不要命運自主,寧願把自己的命運交託在別人手上,反而安心。俄羅斯哲學家別爾嘉耶夫曾說過:人們喜愛奴隸制與權力;人類不愛自由,他們恐懼自由。

往日,香港沒有民主但有自由,不過自由很廉價,唾手可得,當時只道是尋常,沒有人會想過行使自由會帶來恐懼不安;今天,時移世易,想追求自由、享有自由、想說心底一句話,要準備付出代價。

當我們為求安心,把命運交託別人時,請不要忘記,世上有些人依然相信「只要自由仍在,我們就要盡用」,他們身體力行,開拓豐沃土壤,成全自己,也成全同路中人,最後犧牲自己,自由的苦楚,他們甘願承受。

一行禪師:‘I knew early on that finding truth is not the same as finding happiness. You aspire to see the truth, but once you have seen it, you cannot avoid the suffering. Otherwise, you’ve seen nothing at all.’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為專欄告別前最後幾篇之一)

 

 

Friday, February 4, 2022

寫字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為專欄告別前最後幾篇之一)

寫作的習慣,從寫旅行日誌開始,記錄流浪地球的所見所感,沒想過要發表。許多年後有互聯網,我把文章上載網上論壇,竟然有點朋友賞識,開始出書,初時都是旅人日誌。慶幸自己把闖蕩的經歷即時記下,當時只道是尋常,後來才知道,那時無畏無懼、天下任我行的瘋狂莽撞,不可即不可再。

後來,報章編輯邀請我撰稿寫專欄,大概以為我寫旅行、行山、綑邊等安全程度高兼非政治化的東西吧,最後編輯們都應該覺得被欺騙了;沒錯,風花說月的文字我有很多貨,但時勢使然,目睹眾多荒誕、不義,花鳥蟲魚寫不下手,歪理遍地,難以裝作看不見。

我寫的字,還有一個主題:荒謬。書寫荒謬,期望帶來改變是一種奢望,但最少能好好記錄下來。書寫生活上的小荒謬,有時會帶點趣味惹笑;書寫時局權貴的大荒謬,卻不知不覺走進異域。

當反智成為日常,歪理充斥著大氣電波,狗屁邏輯不斷重複千百遍,文字的速度,已追不上荒謬的進擊,然而庶民無力,只能死剩把口,一心相信言論自由要用實踐來彰顯,捍衛言論自由的方法是繼續說話,表達是人的本性,於是低着頭寫寫寫,最近有朋友告訴我,你已經走得很遠。

現在,書寫荒謬,是一種罪。

停下步來,回望四周,只見一片荒涼。我有很多話想說,現在不知如何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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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明報》專欄結束時

 

Thursday, February 3, 2022

查良鏞的副刊寫作五字真言

 


參觀文化博物館的金庸館,館內保存明報創辦人查良鏞親筆所書之副刊「選稿標準」與「五字真言」。

查良鏞當年給《明報》編輯部的便箋中,寫到副刊選稿標準二十四字:「新奇有趣首選/事實勝於雄辯/不喜長吁短嘆/自吹吹人投籃。」後有簡單補充謂「事實勝於雄辯」並非不要議論文,而應夾叙夾議;最劣文章乃自我吹噓,「無原則的利用本版作廣告」,次劣者則為「風花雪月,無病呻吟」;查大俠還舉例如「傷小貓之死」或「嘆寫稿之苦」。

寫稿確實有時很苦,特別在死線緊逼文思枯竭時,猶幸自己還未寫過「嘆寫稿之苦」的專欄文章,也自問絕少(應該沒有吧)「自吹自擂」或「無病呻吟」的文字。查良鏞說「事實勝於雄辯」,筆者想加兩句,如果有好的觀察、好的情景、好的故事,可以連議論也不要,直道故事就可以。《2047夜》專欄本來是想純粹說故事的,無奈識見所限,難以完全做到。

查良鏞亦留下副刊寫作「五字真言」:短、趣、近、物、圖。短者簡捷,「不宜引經撮典,不尚咬文嚼字」;趣指「新奇有趣、輕鬆活潑」;近,即貼身;物,指講故事、從一事物談起,令人讀之有所得;圖,除了指圖片漫畫,亦取其廣義,文字要有戲劇舞台感。查良鏞補充謂,新聞寫作亦可參考此五字。

查大俠文字歷久不衰,這些說故事原則在今天的瘋狂網絡世界更值得參考。資訊海嘯中,文章主題首要突出,主題要精練,議論亦要從故事開始,描述具體;寫抽象事情要想方設法與讀者拉近距離,文字有動作感圖像感,方能牽動聯想翩翩。一篇文章,以上元素越多越好,吸引眼球後,讀者才有機會接收、記得並認同。真言簡潔,字字容易明白,但要用得行雲流水,甚深功夫。

(本文原刊《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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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明報》專欄結束時

專欄講呢啲

Wednesday, February 2, 2022

加大碼頭盔

 


【博客〈潮池〉將繼續貼出往日在《明報》刊出的文章,有部分因各種心情世情問題、或過於風花雪月,過去未有於〈潮池〉重post,日後適合者將陸續貼上,感謝各位支持。以下文字屬《明報》原文加長版。】

《明報》最近在評論、專題、專欄版面都加上「頭盔」,甚有喜感,每次見到我都想笑,屬實實在在的歐威爾式幽默,每天每版都在提示讀者,現在就是1984,真理部在凝望你。

其中網上版的專欄或評論文章最好笑,不論什麼體裁立場,文末全部戴上頭盔,結果,連寫nature寫「潮池」的文章戴頭盔,前幾天阿寬寫「老夫少妻」都戴上頭盔,表示沒有「煽動意圖」,真的可圈可點。頭盔根本就是新香港行為藝術,反諷的極致。

「頭盔」字眼,表示文章無意煽動「憎恨、不滿及敵意」,目的在指出政府的「錯誤或缺點」,成為網民笑談,筆者卻覺得很有道理,大家可能不太清楚,「頭盔」的字眼都是有根有據。政府正活化殖民地惡法,半世紀無用過的《刑事罪行條例》第九及第十條,「煽動意圖」定義寬鬆,只要引起人「對香港司法的憎恨」、「不滿」、加深「敵意」,不需煽惑什麼行動都能入罪,但法例容許「目的在矯正錯誤」為辯解。戴上頭盔,在法律深不可測的時代,或許能減低風險。活在動物農莊,就要想辦法自保,如此行為藝術,每時每刻提醒讀者不要慣,甚為優雅,應該放入M+博物館。

噢,字數夠了。

(作者按:本欄發表的文章若涉時事並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一個正常政府,應識大體,亦要明白若有社群對你不滿或懷有敵意,應反躬自省,不要總是把責任推向對方。有時,社會各方早已不斷提出種種途徑改善施政,例如請你尊重民意、尊重異議、實行真正民主、完善傳媒、議會、公民監督、官員不要隨便出席商家飯局等,但當政府拒絕聆聽,文章有時亦不會重複已經說得口臭的建議,光是批評,已是矯正的起點,打者愛也,罵你亦屬苦口婆心,故批評亦屬推動改善之重要一步,屬愛國、愛黨、愛香港的真諦。)

 (作者按上按:頭盔應加大加強如上,每篇附於文末,並要計落稿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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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明報》專欄結束時

 

Tuesday, February 1, 2022

寫在《明報》專欄結束時




感謝各位鼓勵與美言,往日寫專欄、評論或做節目,編輯說要「改版」要換人,通常沒有不捨,還有幾分鬆一口氣,不用每天為交稿與節目死線煩惱。這一年,發表的園地一個一個被消滅,通常伴隨更大的創傷,自己少一個地方寫字講話不足為道。

不過,當園地一個一個減少,直至由二變一、由一變零,比想像中快了少許(只是少許而已),傷感、悲歎,總是難免,但更多勇敢的人為用盡最後一分自由承受更大的犧牲,少一個專欄實在仍是不足為道。

這些年來,我低著頭寫字,不太理會讀者的留言或討論,這是有原因的。許久以前參與過一些討論區,深深明白網上的討論都是一團糟,一旦參與很難抽身,畀人罵畀人讚都會牽動心情,不能自拔,最終浪費時間,於是好些年來,我只管寫,不討論,甚至留言都不看,免影響心情。

這天例外,臉書上貼了《明報》最後一篇專欄,一路讀大家的留言,果然影響心情,久久不能平伏,想起這些年所寫的字,沒有為了什麼,表達是本能,荒誕要道出,趁還可以就要好好地說,有機會就寫,作為一種心情與世情的記錄,當歷史正一點一滴被抹去,記錄才更彰顯價值。

時代瞬間巨變,電腦上瀏覽器上的新聞網站捷徑,一個一個死掉,由蘋果、立場、眾新聞,到他們的YouTube 頻道、fb page等等,全部死寂,仍未捨得移除。

一個告別的年代,每個人都要告別過去熟悉的生活方式、告別這片曾經美好的土地,甚至告別你曾經相信的價值,相對而言,告別一個專欄只是小菜一碟。會否寫下去?如何寫下去?有什麼可以寫下去?能否寫下去?

不敢說放棄,也不敢說絕不放棄,也不需要太多煩憂,太多事情不確定,就讓天地渾沌一下,讓時間沉澱,心裡的呼喚就會響起。

最近讀哈維爾的書,又明白多一點,明白了他們在黑暗時期,為何關注這些那些,例如哈維爾說過,酒吧就是公民社會,換到香港今天,圍爐就是強大力量。

感謝每位認識、不認識、只有一面之緣的朋友,寒冬之中,你們每一句問好都是溫暖的星火。字總會繼續寫的,浪高浪低、潮漲潮退,直到此刻,我仍緊緊黏在這個潮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