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February 6, 2022

殉道


 

某傳媒機構內,有編輯審稿時把一個被訪者講的疑似敏感詞刪掉,初出茅蘆的記者一臉狐疑:「這個字也要刪?」

說是疑似敏感,因為紅線模糊,又恐動輒得咎。這個詞,現在還有很多人用,但方丈好小器,小編認為對行文沒有大影響,就刪掉了,解釋說:「到時坐監的不是你,是總編輯。」

小編說這句話時,語調輕鬆,似是說笑,似
是找個藉口自我審查,但其實萬分認真。小記者現在應該明白了。

所謂「自我審查」乃指新聞編採人員或主管,為了趨吉避凶,作出違反專業準則的決定。研究新聞學時,筆者專注的範圍是新聞審查與自我審查,陰影下的自由已變作刀鋒下的自由,以前寫下的書,已經追不上新香港新形勢。往日談「自我審查」,新聞機構主管都不會承認,擺出千百種原因合理化跪低的決定;今天,「自我審查」如家常便飯,又如嚴重濕疹發作,處處紅腫流膿,碰不得碰不得;記者亦細數自我審查經歷,沒有尷尬,不再顧忌。

最近突然醒悟,「自我審查」這回事,大約分兩種形態,同樣為了趨吉避凶,有些人為了個人仕途、公司賺大錢、或揣摩奉迎上意而自我審查;有些人則為了個人與同事最基本的安危,或要保護傳媒機構的存亡,刀鋒已在頭上,逼不得已自我審查。

如何分辨兩種「自我審查」?很簡單,有些傳媒主管,放下監督政府角色,與權貴水乳交融,贊助與廣告滾滾來,飛黃騰達;有些傳媒主管,自我審查退兩步,仍然堅守原則,為同事擋風擋雨,昂然站直,最終毅然壯士斷臂,或努力到最後一刻,以身殉道。

那天,囚籠的玻璃窗裡,他說:這是命定。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為專欄告別前最後幾篇之一,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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