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28, 2020

山野無人之境(六):石澗初哥之選

(警告:溯澗涉水攀石,就算較易行的山澗,必須具備最基本攀爬功力,要有適當裝備,如手套、澗水鞋,要懂得讀地圖、有經驗者帶領,切忌獨行,留意洪水暴發,雨天絕不適宜。大部分山澗無明顯地標,亦無路牌,攀爬時小心石頭鬆脫,傷及下方的人。若有小意外,退路遙遠;若然出大事,路途崎嶇,救援亦麻煩。緊記步步為營。)

[大城石澗近城門水塘入口位置]

你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的,這句話不晦澀,走走山澗,你就明白。

四季水量,豐有時枯有時;山陰深處,晴雨之間,樹影婆娑;幽深水潭,時而碧藍時而暗綠。這個春季,幾近無雨無霧,走進大城石澗,驚嘆仍然水量豐盈,九百米高大帽山的蓄水力,非同凡響。

要闖無人之境避靜,石澗是私密天地,亂石急流隱於山谷深幽處,地圖上無路,入口處只有警告字句:此處曾發生致命或嚴重意外。不識途者,自然掉頭就走。

沿溪澗而行,最爽快之事,莫過於穿一雙好的防滑鞋,遇水踏水,見瀑爬瀑,縱橫流水巨石之間,靜聽石隙水浪奏鳴、任水瀑急流轟耳。細看涓涓細流,每一串波紋,每一圈漣漪,潭底波光,每時每刻不同。



[細看急流間的巨石岩壁,濕潤處有湍蛙蛋]
[無人之境,崖邊鳥巢]

一束艷紅野杜鵑,照亮水潭的沉默;石隙流水淙淙,忽見一團又一團白色的湍蛙蛋。靜觀流水順着巨石劃定的軌迹,你會明白,為何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卻澤潤大地。

石澗尋幽,能遠離囂喧的熱門郊遊徑,人在野,轉角有驚喜,水瀑山蔭處,滋養奇花異草小生命,酷暑天,濕身澗水前行,免中暑之險,清涼愜意。

[中游「肥佬麥」大石地標,可接「大城石澗徑」離開]
大城石澗,從城門水塘上大帽山,特色在山谷濶大,下游一段沒有險要瀑布,算是較容易行的石澗,春夏之交,水量未算最豐時,基本上可以不濕腳而完成下游一段。初學者一般由城門水塘上溯至「肥佬麥」大石標記,約需三小時。自從很多行山 app 普及後,地圖指示清楚,有GPS定位,找尋起點與終點位置較容易,山澗迷路風險減少,但仍然不要掉以輕心,山澗險要位置一般非常濕滑,不要在崖邊或瀑布頂 selfie

長氣,最講一遍:大部分行澗死亡事件,皆因(1)石塊鬆脫打中人;(2)爬石失足跌死;(3)跳水撞石而死;(4)水潭游泳遇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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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無人之境(三):元朗三座大山
山野無人之境(二):蓮麻坑礦洞詭秘異域
山野無人之境(一):芝麻灣變與不變

[判辭導賞] 郭偉健法官的四個肯定與一個遺憾



將軍澳連儂隧道斬人案,法官稱讚被告情操高尚,遺憾不能判更低刑罰,這份判辭,值得好好欣賞。

景點一:郭法官四個肯定

判辭中,出現五次「本席肯定」字眼,總共「肯定」了四件事情。一般判辭,多見「本席信納」、「本席相信」等字眼,甚少說得如此絕對。郭法官「肯定」了什麼?總而言之,郭法官肯定了被告拿刀落樓時沒想過傷人、肯定是因為情緒失控、肯定沒有預謀、肯定不是政治理由……

一個肯定:「本席肯定,即使被告帶著兩把刀前往該隧道,但被告在他情緒崩潰之前完全沒有想過用刀傷人。」(92)
 二個肯定:「本席肯定,被告經過離婚的打擊、社會事件持續兩個多月對他的煎熬……情緒失控造出了與他性格完全不相符的行為。」(92)
 三個肯定:「本席肯定,被告在襲擊3名受害人之前沒有預謀,只是一時情緒完全失控的結果。」(92)
 四個肯定:「本席亦肯定,被告不是因為政治理由而向3名受害人施襲。」(93)

讀完判決理由前文後理,一般凡夫俗子,難以猜度法官何以如此肯定,我只知道,斬人者肚裏條蟲也不能肯定。

景點二:郭法官時事評論員

法官化身時事評論員,乃判決理由書的重要景點,第87段,法官以藍朋友視角,綜論反送中運動,全段字數統計,有829個全形字,形容示威者「使用種種文革式的極端主義行為」。

欣賞完這段文字之後,千萬不要錯過彩蛋,接下來第88段說:本席不打算在這些方面再說下去,因為這次判刑與評論這次運動無關。」(!!)不用大驚小怪,法官也有言論自由,時事評論員一時上身而已。

景點三:郭法官論武器
被告回家攞刀,拿了兩把,一把是約31厘米的牛肉刀,及一把長約29厘米的菜刀。法官信納辯方說法,謂「他真的不是有意圖用刀斬人」,牛肉刀用作鏟牆,菜刀用來自衛。郭法官亦肯定他本來無意襲擊人,理由是「他從來沒有使用第二把刀。如果他早有意圖襲擊受害人等並且帶著兩把刀,當他展開襲擊時,他就沒有理由不拿出所有武器。」(91)
 根據尊敬的法官大人的邏輯,如果有人拿着兩支槍去殺人,但只用了其中一支槍,則可視為行兇者並非有意的理由之一;或是,身上有兩個汽油彈,但只用了一個,那就不是有預謀的理據之一。這種邏輯,大家需要好好學習。
景點四:郭法官的高尚情操
 判決書上,描述了三名傷者中,被刺穿肺及曾經危殆的女傷者黃女士傷勢:右邊臉有裂傷、右肩頭靜脈切斷、四厘米深層傷口、第八根肋骨骨折、右後胸五厘米刺入傷口(她倒在地上後,背部再被刺一刀)、右肺萎縮、有創傷後壓力症。(15)
 郭法官如何同情斬人的可憐被告?被告經已被這場社會運動弄至為滿身鮮血及奄奄一息的垂死者。」(第93段)
 誰是受害者?誰人滿身鮮血?誰奄奄一息?誰人垂死?法官大愛,情操深不可測。

景點五:郭法官的彈跳邏輯

這個景點不起眼,但也不容錯過,第90段,「根據陳女士的證供,當被告追斬3名受害人時,被告不時說著「嚟呀、嚟呀、玩大佢」。被告當時顯然知道不應該斬人……」

一句「嚟呀,嚟呀,玩大佢」之後,如何隔一個句號,就能肯定「被告顯然知道不應該斬人」?如何「顯然知道」,本人閱讀理解能力低,不知道。

景點六:郭法官觀人於微

郭法官對運動的認知,隱隱滲着離地的單純。法官特別寫到被告與傷者黃女士在斬人前的一段對答:

『黃女士則供稱,被告曾經問她們在該處做甚麼,亦問她們:「點解喺機場打人?」、「你哋嘅目的係乜嘢? 同埋想要啲乜嘢?」黃女士回答:「我哋冇打人,我哋想要嘅係自由。」』(78)

郭法官念念不忘這對話,說「黃女士的回答顯然不是事。」(85) 然後用了一整段講機場事件,結論是「但黃女士卻否認有機場打人事」。

據法官判決書的引述,黃女士其實沒有否認「有機場打人事,只是說「我哋冇打人」,「我哋」可以只是在講貼連儂牆的幾個人。但法官的判辭,看似把所有示威者一視同仁,多次在描述案發經過時,加入對激進示威者的批評(第88, 94段),例如形容為「不折不扣的恐怖主義行為」。

法官有言論自由,不過,那幾位傷者,當時只是在貼連儂牆而已。


景點七:郭法官目光遠大

法官多次形容,被告認罪「毫無保留」,因為求情信中說希望他「所受的懲罰能換取傷者一點的釋懷」,顯示了「艱難時間仍然關心受害人的福祉顯然是表現出高尚的情操,而這些情操在現今社會的人包括接受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及專業人士鮮有出現。」(98)

郭法官從幾個貼連儂牆的年輕人中,連繫到「恐怖」;從一個斬人多刀兼傷者倒地後再插一刀的惡漢中,洞察到高尚情操。



景點八:郭法官的遺憾

讚揚被告「高尚情操」後,法官不掩飾他的「遺憾」(99)。遺什麼憾呀?他遺憾的是,判例清晰,沒有辦法把認罪後的減刑比率擴大至超過三分之一。

觀後感:
這是香港法治大觀園的一個小角落。聽說,公義不僅要伸張,還要讓人看得見。我們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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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權法治下的N道陰影

Friday, April 24, 2020

戰爭修辭日常

[立場新聞製圖]
行文用字,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常以「戰爭」為喻,心戰、選戰、輿論戰、信息戰、攻防戰、沒有硝煙的戰爭……「戰」字一出,有張力、有故事、有影像,言簡意賅。

抗疫新詞,內地傳媒鋪天蓋地用「戰疫」。習近平一席話,充斥戰爭修辭:防控鬥爭、武漢保衛戰、湖北保衛戰、總體戰、持久戰、阻擊戰、打好群防群控的人民戰爭……

瘟疫當前,戰爭修辭大泛濫,軍事用語日常化,衍生大量甚有戰意的用字:聯防、會師、亮劍、陣地、堡壘、白衣戰士、衝鋒陷陣、守土有責、緩兵之計、決勝之地、對病毒堅壁清野。扶貧是「脫貧攻堅戰」、搞清潔變作「衛生大會戰」、交朋友是「統戰」、大國崛起出「戰狼」。

黨國以遊擊戰起家,在鬥爭中成長,好「戰」理所當然,縱使不是戰場上你死我活,也深諳「戰爭」作為修辭的強大力量。戰爭語言,為何樂此不疲?

「戰」字一出,首先敵我分明,沒有敵人也要找一堆,敵人面貌瞬間清晰;非常時期,戰爭嘛,明正言順要求你愛國、服從、共患難,只能團結在領導身邊。任何異見者皆被視為添煩添亂,為虎作倀,甚至敵方特務,可以拖出去斬。

戰時狀態,自然要聽從中央指揮,省略繁文縟節,縮短決策過程;為了快速應變,不需花時間廣納民意慢慢商討,執行至關重要;於是行政機關獨大,全國動員,掌人力資源之大權,以派錢、減稅、政策優惠之名,奪取分配資源之大權,藉機籠絡,培育盟友。立法司法靠邊站,無人監督政府,公義不得彰顯。

以「戰」為喻,暗示關乎偉大民族生死存亡,代表緊急狀態下,個人權利要犧牲。於是政府權力無限擴張,可以監控你身心、阻止你出行、封你鋪、阻你集會。如果真的是危急關頭,不是壞事,只怕掌權者嘗過權力快慰,不願放手;熱戰之後有冷戰、明戰之後有暗戰,「戰爭」無止境,緊急法令亦不會停。

既云「戰爭」,則代表爾虞我詐,可以放下道德,不談道義,出盡吃奶之力撒謊。例如黨國外交部,露出戰狼真身,質疑病毒由美軍在武漢散播,證據虛弱無力,事後死不認錯;抗疫英雄鍾南山亦化身語言偽術家,謂病毒首發於武漢不代表源自武漢,發動輿論攻勢,轉移視線,推卸責任。

戰爭修辭講得多,容易假戲真做,敵人永遠潛伏身邊,無時無刻鬼影幢幢,愛國愛黨不容偏廢,極權領導千秋萬世。「戰」喻有詭,小心掉進語言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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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於蘋果日報專欄《無名字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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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April 5, 2020

數字迷障:從歐洲調查估算中國疫症真實死亡數字



全球疫症數字飊升,新聞報道的語氣,有時如選舉開票、如跑馬衝線;殘酷現實中,這場比試沒有人想贏,看不見終點,數字也不如表面般簡單。

「確診」

所謂「確診」數字,準確而言,應為「官方公布之確診數字」。確診不等同真實感染數字,因為官員會瞞報、會因為測試劑不足而難以確診。

曾聽說黨國一些評論說,醫護不會瞞報的,因為只能瞞一天不能瞞一世。我就假設醫療系統裏由上至下個個俠骨仁心,都是正義之師,他們沒有主動隱瞞,但刻意不作為,有很多行政程序可供玩弄:

其一,不在監察網之中,醫療系統根本不知道,不知,就沒所謂隱瞞。例如病倒在家中的、去世後直送火化爐的、醫院從沒接收的,這些案例從來不在醫療監察網裏,從來不知悉,就無所謂隱瞞不隱瞞。但政府真的不知道嗎?其他國家難說,但黨國天羅地網密佈監控系統與強力部門,怎可能沒有數據。

其二,操控確診定義。例如無徵狀的確診者不算進確診名單,這就變成定義問題,又不算隱瞞了。問題是,無徵狀確診者可以傳染,冰島的大規模測試所見,一半確診者屬無徵狀,南華早報的報道說,中國的三分一測試陽性者,由於無病徵,不算進確診數字。這做法,違反世界衛生組織對確診之定義,黨國天天讚揚世衛,卻沒有跟從確診定義的指引。

其三,則是操控病毒測試網絡,測試是否全面,當然影響確診人數以人口比例計另一組資料於此),現時南韓、德國、澳洲、加拿大、冰島、阿聯酋測試病毒較多,「確診」數字相對貼近真實。相反,英美初時佛系防疫,輕症患者無機會做測試,病者比確診數字多倍數計。印度、埃及等人口大國,測試例少,病毒蔓延情況未明;例如印度,舉國封城,全國民工回鄉大遷徙,恐怕病毒傳播更廣。

「治癒」

黨國秉承報喜傳統,從一開始就強調「治癒率」,治癒多寡代表醫術高明?當然有關,但也關乎疫症爆發所處的階段,一波爆發尾聲,治癒率自然高;香港治癒率一直落後,相信同出院標準較嚴格有關。

「死亡」

內地財新雜誌這張武漢殯儀館的骨灰盒圖片,共3500個骨灰盒,說明了什麼?其實很難說,因為是什麼時期的骨灰,也不知道是否全部,也不知道死者死因。
 
[財新雜誌圖片]
很多人死於家中,或從沒送院、或從沒檢測,要粗略估計疫症期間的感染死亡人數,有一個很簡單分法,就是把全部死亡人數(殯儀館、火葬場,一定有準確數字),減去「正常死亡人數」,即是這段期間往年的死亡人數,就是武漢肺炎期間的「不正常死亡人數」。

原來歐洲有這樣的數據可供參考。《經濟學人》最新一期的數據分析,意大利重災區   Bergamo,有記者與研究人員搜羅了該區   82 個地方,三月整體死亡數字,比去年同期多了 2420 宗,但確診死於新型冠狀病毒的個案,只有   1140,代表有   1280 宗   excess death(新冠肺炎以外未被歸類的不正常死亡個案),即是說,真實的瘟疫死亡個案,是官方公布的一倍以上。

同樣情況,出現於西班牙與法國,excess death 的比例更高,其中在西班牙的   Castille & Leon 地區,excess death  更是官方確診數字的兩倍。

這些    excess death 當中,應包括很多死於家中或老人院中,未曾檢測已死去的個案,當中亦有部分因為長期病患,但醫療系統爆煲後得不到妥善照顧而失救、提早死亡的人,也算是死於非命的不正常死亡。

這兩種數字很簡單,例如武漢在疫症期間的整體死亡數字,政府必定能夠掌握,只不過從未公布。中國不公布數字,無人膽敢去查數字;假設上述意大利、西班牙、法國的數據與中國有可比之處,可以粗略推算,中國的疫症真實死亡人數,保守估計最少為官方公報的多一倍,即最少約   6600 人。西歐等國政府開放,數字較難隱瞞造假,相對中國毫無監督制衡力量,少報的幅度應會更大。

「死亡」的慘象,一直是禁忌。大學線報道,在武漢採訪的內地記者所講,禁忌處處,病患失救慘況不准講、泉州市隔離賓館倒塌不准講,一切跟中央口徑;另有內地記者亦謂,有關死者家屬的悲慟不准報、有人自殺不准講,主旋律就是跟從中央電視台等「皇軍」的口徑,積極向上,好人好事。

這就是為什麼大家覺得中央領導號召全國悼念默哀非常虛偽的原因:只容權貴致哀,不許百姓流淚;只容官謀頌歌,不談人間慘禍。

真實的死亡數字,官方當然掌握,但不會告訴你;因為這個國度,只有歡欣,沒有哀愁;只有喜事,沒有喪事。

斯大林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一個人餓死,是悲劇;百萬人餓死,只是統計數字。數字當然重要,但不要被統計麻痺;全球確診數字已過一百萬,或許很快就有五百萬、一千萬,每個零字背後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都是未被訴說的人間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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