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ugust 28, 2020

艱險奮進、困乏多情

 

新亞校歌錢穆填詞手稿,藏於台北錢穆舊居素書樓

香港警察蹂躪《蘋果日報》當天,二百警力踩進報社耀武揚威,社長張劍虹被捕後,以一句「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自勉。旺角警署門前,全世界的鎂光燈下,錢穆所作的新亞校歌歌詞,再一次在亂世中響起。

對我輩中文大學新亞書院學生而言,錢穆的詞,無疑鏗鏘有力、形神俱備、激勵人心;但是學生時代唱誦時,只覺離地、無感,距離錢穆寫詞時的時空,日換已星移,太遙遠。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香港,是昇平的年代,香港急速冒起,少年人無憂無慮,縱使六四鎮壓後陰霾密布,香港的自由仍在開花,社會滿懷自信。那些年的新亞書院教育,放任而無為,還記得校慶周會,校方在邵逸夫堂舞台上,緩緩吊起一個孔子像,總惹來全場學生訕笑;一年一度的「系際混聲」,即四聲部歌唱比賽,我們會在圓形廣場唱誦新亞校歌娛己,歌詞中的艱險奮進、顛沛流離、手空空無一物,或許潛移默化,令我等學子不重物質,做什麼事都明瞭「路遙遙無止境」。不過若說到要明白當年錢穆南來,竟然選擇香港殖民地以藏器待時的苦心,相信我輩從來不求甚解,也難有共鳴。

新亞書院創辦人錢穆一九四九年南來香港,在深水埗桂林街陋室創辦新亞,家住鑽石山難民區一小樓;一代國學大師,為何不追隨國民黨到台北?周愛靈著的《花果飄零》,記新亞書院創校初期歷史,追查舊日文件,新亞書院曾接受過台灣的經濟援助,而且是直接由蔣介石本人的「個人資金」撥出款項,但最後錢穆竟然捨台灣取香港,決定在一個英國殖民地辦學,冀在香港「藏器待時」,保留中華文化血脈,很令台灣震驚。

錢穆等學者的理由很簡單,文件記載,他們認為台灣的政治環境,知識和教育自由難以堅定不移;而當時新亞書院的一些主要贊助者與基金會,亦認為香港「中立之地」形象尤為重要,同時是自由世界和共產中國的橋頭堡,既能靠近中國又能避開政治干預。

告別故土、結果沒有歸期的,何止儒者教士,南來難民,還有遭掠奪家產的資本家、饑腸轆轆的農民,英殖下的法治與自由,碰上逃難南遁的人才與資金,合奏了香港的黃金時代。

如今香港法治蒙塵、自由枷鎖處處、人才資金流散。艱苦我奮進、困乏我多情,錢穆形容過無數次的「慘淡經營」,如何在夾縫中追尋理想的微光,如今我輩終於有真切的共鳴,風雨如晦的時代降臨,一切回到起點。

台北錢穆舊居書房

(本文原刊於《蘋果日報》專欄〈無名字荒野〉)

相關文章:

畢業禮上,段崇智爆肚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