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December 21, 2011

萬曆十五年 回歸十五年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1/12/2011刊於《信報》)

一年將盡,又是「大事回顧」的季節。港事紛紜,往日在電視台製作大事回顧節目,給自己訂下的準則,乃借用叮噹的時光機,走到未來,五年後或十年後回望。例如,假設自己處身2016或2021年,回望2011,當年有什麼人與事仍有價值,發人深省?這些就是「大事回顧」節目值得記錄的事。

是年,從時光機的抽屜裡探頭張望,我看見了1587年。

黃仁宇寫《萬曆十五年》,英文原著名為 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無足稱道的一年」,為何成為歷史名著?只因1587的明朝政局,無大事可述;無大變故、無變革、無重要政策,卻從幾樁小事,瞥見大明帝國在平淡中步向沉淪,萬劫不復無力挽。

This city is dying,一句電視劇台詞,激起千重浪,迴響之大,必有其深層次原因。是年香港政事,瑣碎無聊,大事甚少,只有蠢事;沒有勁料,只有笑料。但是,五年十年後回看,今年冒起的名句、新詞、潮語,將會讓後人憶起:香港如何在2011年,踏上消亡之路。

特首「選舉」前哨戰,唐營支持者撐唐的理由,他「腳頭好」、「我禱告時受到神的感召」,是現代經典;唐先生談婚外情,含糊其辭拖泥帶水,締造了「感情缺失」,成為香江經典名句;大富商為其辯護,說婚外情只屬「課外活動」。見微知著,這就是特首及其智囊的水平,今天我們當笑話,五年後才發現,日日如此,「完全垃圾」,很難受。

「英雄莫問出處」,中聯辦前職員與中共黨員,相繼被揭發參選區議員,建制中人叫我們「英雄莫問出處」,無問題,但請你先告訴我你的出處。這一年,香港人開始發現,共產黨員無處不在;共產黨不可怕,但請光明正大,不要潛伏在周圍,遮遮掩掩。特首參選人梁振英信誓旦旦:「我唔係、從來無要求、無申請或加入過共產黨。」對,同道中人,沒有名分,代表更是忠心耿耿。

副總理李克強訪港,港大讓他安坐「龍椅」拍照;警方阻示威、大封路,北京的一套搬到香港,務求讓主子安心。警務處長曾偉雄解釋,警員粗暴阻止採訪,是因為見不到記者,只見到「黑影」;警員沒有用手擋鏡頭,只是「被攝影機卡住手」。「黑影論」與「攝影機卡手」,荒謬無厘頭,一哥皮不笑肉不笑,媲美周星馳。鷹派抬頭,謬論滿口;警察變公安,獻媚變得赤裸,從今年開始。

2011 潮語,計有「蛇齋餅糉」;香港神獸,則要數「蝗蟲」,兩者一脈相承。「蛇齋餅糉」泛濫,把地區選舉的物質籠絡手段,變得理所當然;「蛇齋餅糉」不只小恩小惠,也代表背後有謀算精密的網絡,整合與調度龐大的人力物力資源,難得為數不少的香港人,無視後台那無形的手,投票投得心安理得。

把群眾團結在自己四周的方式,就是製造外敵。是年,排外勢力抬頭,「蝗蟲」之說冒起,亦得助於政府與建制派推波助瀾,把草根及中產階層的經濟焦慮,成功轉移到外傭居留權與內地孕婦身上;不從人口政策與法律根本處去解決問題,反而明示暗示有人濫用法律。2011年,出現「以法亂港」新詞,且看這是否香港法治核心價值遭蠶食之元年。

群眾為何容易受鼓動?看福島核危機香港「盲搶鹽」事件,我們會明白,群眾容易受暗示驅使,感情用事,一呼百應;民粹與民情,只差一線。

回歸第十五年,蔭權末年,財政司司長曾俊華不知粟米斑塊飯的價錢,不要緊;他說「儲備有錢,代表市民有錢」,也算了吧。但是,開倉派六千元,竟然派錢派出禍,則是高難度動作。

禮樂崩壞,理性缺失,代表一個時代的衰落。民望絕低的林瑞麟,落力推銷「遞補方案」,指不參與五區公投的市民,等同「支持政府的遞補方案」,邏輯混亂,指鹿為馬,忠誠度滿分,獲晉升政務司司長。此舉等同一眾高官除下褲子,翹起屁股,向市民放屁。

這一年,無端端就會聽到「天地有正氣」,天地有正氣嗎?反正我不信,我信無天理。這一年,我們也深刻認識了,香港早已沒有純真,只有台灣人才拍得出《那些年》;沈佳宜說:人生很多事都是徒勞無功。2011年,我們只好在回憶裡尋找美事,在現實中書寫荒謬;寄望每個人發一點聲,讓這世界有一點點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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