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ne 12, 2011

歐豬的美好生活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看香港的街頭塗鴉,一個艾未未也容不下,大家就明白什麼叫潔癖;看雅典城的塗鴉,無孔不入,一個也抹不掉,就知道希臘真的快破產。

雅典城北大學區是激進學生大本營,滿街塗鴉,街頭雕塑的臉龐、胸脯、大腿,全部不能倖免,只可惜這些塗鴉,沒有艾未未頭像的美感,也沒有曾灶財書法的荒誕。當我要舉機拍照,有好心當地人走過來勸告:「不要拿出相機,這區很危險,快離開。」看看四周,街頭三五成群,坐滿年輕男人。城市森林法則:男性、單身、年輕、無業,這類人最危險,黑社會與恐怖組織最愛的門徒。


在牆壁塗鴉不稀奇,路邊橋邊塗鴉也不稀罕,但火車車身全是色彩斑斕的塗鴉,在南歐的青天麗日下穿梭田野,成為旅客爭相拍攝的瘋狂奇景;零四年雅典奧運後,幾乎所有場館都告荒廢,逐漸被塗鴉佔據,古希臘城邦的運動員,時光旅行到此時此刻,定必感覺奇幻。

這個古老國度,經濟增長-7%,失業率15%,二千五百年前的文明,曾帶領歐洲復興,但今天全世界盯著它,恐防它成為信貸危機爆煲的黑天鵝。無業遊民滿街,青年在牆上畫公仔亂簽名發洩;政府緊縮開支,官員無能為力。面對全城塗鴉,大家知道清理的速度永遠追不上塗鴉的速度,於是無人理會,放任自流,雅典娜之城,變為塗鴉之都。

犯罪學有所謂「破窗理論」之說,一個社區裡,若不修葺破窗,會予人「無皇管」的感覺,吸引鼠輩狗盜橫行;十多年前紐約以清理地鐵塗鴉的方式,令罪案率大減,成為「破窗學說」的經典案例。住在雅典核心遊客區不遠處的後街,街頭牆壁、店鋪大門、路邊貨車,全都是無美感的塗鴉,陋巷飄逸著零落渙散鬆弛的氣味,街角站著流民、睡著乞丐。的士司機搖頭說:「這區不安全,你們小心。」雅典城內的遊民,很多是來自東歐與拉丁美洲裔的勞工與非法移民,經濟崩潰,他們最先受罪。

「雅典令人有點失望。」很多人朋友這樣說。出入廉價酒店,每天提心吊膽,自然掃興;歷史名城令人充滿遐想,期望大,失望就是平常事。

衛城上的巴特農神殿,二千五百年前的光榮,代表這是年代久遠的廢墟,殘破是應份的。城中遠望衛城,夜色蒼茫,燈影之下,縱使樑柱已裂,但昔日光華猶在。世上大部分事情只宜遠觀,不宜親近,巴特農神殿也一樣,它長年是一個大工地,不停修葺、加固,裡裡外外都是支架、吊臂與起重機,工地辦公室乾脆塞在神殿裡。要發思古之幽情,遙想二千年前的城邦民主、尋找蘇格拉底的足跡,需要極度豐富想像力,還是去參觀博物館裡保存完好的遺物與雕塑較實際。


逃離雅典令人腎上腺素上升的城市流氓,往山區旅館小住幾天,總算尋到南歐人生活的雅緻與悠閑。四十歐元的價錢,算是中下價旅館,我心繫家國,不期然與內地同級旅館相比。同樣號稱五千年文明,希臘的小旅館,你會放心赤腳踏在地板上,不需擔心污黑的地氈藏污納垢;房間沒有煙味,廁所沒有坑渠味。消費主義尚未侵略南歐的小旅館,浴室內沒有明碼實價賣浴鹽、賣內褲、賣避孕套、賣情趣性玩具,往酒店開房不一定慾火焚身。

南歐旅館,多設有小陽台,窗門是厚重的實木,沉實的質感,令人感到小店主人的誠意與認真。推窗眺望,若非藍天白雲青草地,也是別具風情的破落後巷舊建築;不會是一望無際大工地,或是緊貼人家的混凝土高牆。

南歐的生活情趣,中國人很難學得來:三時半下午茶、五時多下班去酒吧、十點鐘才吃晚餐,大家放懷高論、夜夜笙歌,慵懶就是生活。

想起一個有關「生活」的故事,故事名字,叫「直接進入好生活」。

話說在海邊,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漁夫們都出海打魚去,獨剩一人,躺在海邊悠閑地曬太陽。旁人問他:「為什麼不出海打魚呀?」


漁夫謂:「為什麼要出海打魚?」

「打魚好賺點錢呀。」

「賺多些錢幹什麼?」

「就可以買房子,改善生活了。」

「改善生活做什麼呀?」

「那就可以輕鬆一下,閑來在海邊曬曬太陽了。」

歐豬五國,五居其四,都是南歐國家,當然不是浪得虛名。賺中國的錢,到南歐hea,與傳說中的美好生活,很接近了。

希臘其他:
灰娘與西西弗斯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