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15, 2011

《死在路上也不錯》


莫問聚散原因,中學時代的單車郊遊組合,忽爾相約重逢,我們互道早已遺忘的故事,然後騎上單車,疾走從前的路。

新娘潭道,風景如舊,香港的郊野,是少數能保存著記憶的地方。中學時代郊遊,說穿了,青草綠蔭之外,總有她或他或她或他那一抹深邃眼神或窩心淺笑,清風撲面,曖昩中同行,是主要目的。

舊友四散,三十年後再遇,踏單車路線依舊,但心情迥異。舊友迷上單車,每次出動,例必沿吐露港、汀角路、沙頭角來回,以極速騎行數十公里,鍛鍊體能。於是大夥兒跟隨他的步韻,狂踩腳踏,挑戰極限,練習數回,竟然比中學時代騎得更快,走了更遠的路。

在四川山區時,常遇到成都往西藏拉薩的單車隊,四、五千米的高山,翻過一個又一個,高原反應下,單車手喘著氣拼老命,在艷陽、飄雪、狂風、暴雨之下,連踏數十天,難以想像他們的快感從何而來,究竟有沒有人真的能抵達目的地。

這刻回程路上,鍛鍊出自以為強勁的腳瓜,與腳踏融為一體,正念於呼吸,聽著自己的心跳,奔馳於新娘潭旁的林蔭道上;當景物向後飄移,密林綠葉光影閃鑠,滿身的疲累、汗液與舞動的心跳,變作一種純粹的存在。輪輻飛轉之間,往日的奇想再現,我開始細心思量,踩單車入西藏的可能。

喜歡一本書,通常需要一點前因,一點緣份,再加很多的巧合,和適當的心情。就這樣,我碰上周榕榕寫的《死在路上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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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大新聞系的女生,獨個兒從大理踏單車到拉薩。越過高山越過谷,踩幾千公里不是大問題、一個女生上路不算大問題、路上無水沖涼都不是大問題。川滇藏的山區是什麼山,都是山高谷深的險地,很多大山海拔四千米以上,莫說踏單車上坡,普通人走路呼吸也困難;高原反應累人,晚上難安睡;而且上坡路都是瘋狂的,一個大山,就是連綿不絕幾十公里;路上有惡狗、有不守交通規則的大貨車;天有大雨、冰雹、白天熱、深夜冷;你還要把個多月的衣物用品,帶在身上。

這種考驗,和登珠峰相差不遠,分別是,死在川藏路上,應該有人收屍。

一口氣讀完《死在路上也不錯》,很喜歡周榕榕的文筆。

川滇藏深山裡,很多動人心魂的景緻,容易令語言顯得蒼白,但她真真切切地記了下來:

「爬到高處了,便看見遠遠層層疊疊丘陵起伏的山,厚重的雲就在山間牧養它們的影子,安靜地牽著它們的分身緩緩流動,沒有目的,也沒有起因。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像一場暴雨一片桃花,其實不具因果。我經常停下車,一面休息一面默默看山跟雲之間戀愛一樣的纏綿。這裡面一定有更大的、類似真理一樣的道理存在吧!我這麼想著,覺得自己被感動了。」

 
還有那種,連自己也會被自己感動的時刻:

「站在腳巴山山頂往下看,竹卡鄉就夾在山與山之間,近在咫尺,可上山的道卻蜿蜒曲折,毛線一樣將綠色的山捆了又捆。這麼多的路都是靠著我自己的力量走過來的嗎?這一刻,我不再問自己為什麼要騎車旅行。」

那種能夠觸碰的純粹的存在:

「漸漸地我不再計算自己沒有洗澡的天數;不再在意指甲邊上圈養的黑垢;也不再介意房間內沒有洗手間、上完廁所有沒有地方洗手──漸漸地我更在意的是「活著」本身;有食物吃、有地方過夜、呼吸順暢、沒有疼痛。活著,已經很好。」

常有朋友問我:「還有什麼很想去的地方?」我的答案是川滇藏的山區,因為那裡的雲、天、山、雪、草、木、空氣,最美麗最溫柔最暴烈,很接近一些什麼。那些什麼,就是令你覺得死在路上也不錯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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