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29, 2012

將困難變做奇遇:張婉婷


張婉婷率直爽快,訪問她是樂事。

她拍《歲月神偷》時,童星都問:「今日玩乜?」沒有孩子會問:「今日做乜?」。每個人都應該保留不停嬉戲的童心,張婉婷就是如此。

她說,榮譽,come and go,五分鐘就過去。

從《秋天的童話》到《歲月神偷》,她只想著,這是天下最好睇的戲。拍戲很辛苦,時間長,很多煩瑣事,要有激情,好想拍好想分享,才能捱得過去。她想開拍的每一部戲,都沒有計算,亦無得計算。

後來知道Steve Jobs 開發新產品不做市場調查,張婉婷好安慰。她說,要行先一步的人,都不能計算,不能按舊日的方程式去想。

《宋家皇朝》,一個很有野心的題材,拍攝時無想過大陸審批如此麻煩。「重大題材委員會」刪了十八分鐘,支離破碎,審批上訴一年無結果。投資者不上訴,張婉婷以導演個人身分上北京,她說,在門外等了一個月,每日在人家門口坐,最後lur到見話事人,才有機會重新剪輯送檢。

她說,要去到最盡,盡到最盡那一步,人家才會幫你。

人生就是不停面對困難,張婉婷說:「將困難變做奇遇」。

很喜歡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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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2012 刊於《信報》的訪問節錄)

張婉婷:要創作觀眾從未想過的

區 區家麟
李 李麗娟
張 張婉婷

光影留證,歲月留情,香港電影向來蘊藏難以形容的吸引力,陪伴港人一直 成長,亦誕生過不少驚喜。張婉婷可算是電影界中的奇葩,除了在華語電影圈中為少數女性導演爭一口氣,多年來更用心創作極具本土情懷的電影,好像《秋天的童 話》、《玻璃之城》、《歲月神偷》等,每次均能觸動觀眾心靈,讓人好好反思當今地域環境中的不安感。

舒淇自有獨特氣質

李 Mabel,你拍過這麼多電影,哪一套令你印象特別深刻?現在回想起來,哪套電影對你帶來最大的啟示?

張 其實我拍的每套電影,都是人生各個階段的寫照,例如我拍《秋天的童話》,就是我在紐約時期認識了一位好友「船頭尺」,正因為我很感激他,所以我想拍一個關於他的故事,並描寫當時我在紐約的生活方式,所以這是一個紀念來的。

又譬如開拍《玻璃之城》的原因,就是覺得不經不覺已是1997年,突然間我的大學宿舍要拆卸,機場又要搬遷,當人們覺得很多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就如玻璃內的反映影像不斷改變,不斷消失,所以我便把電影改名為《玻璃之城》。

區 看過《玻璃之城》之後,我很記得玻璃裏反映的煙花,所以直到現在,每次我看到煙花都很有感覺。

張  所以我認為自己每次拍的電影,都是屬於那個時代的,無法說出較喜歡哪一套電影。譬如說《宋家皇朝》,正值97來臨,很多外國人說起中國歷史,我卻自愧不 如,自此很努力去讀中國歷史,突然讀到宋家這三名女子,發現她們的經歷很悲慘,世上好像除了甘迺迪家族以外,又或者應該說,連甘迺迪家族都不及,因為這宋 家三姊妹中的兩人,一個嫁給國民黨,一個嫁給共產黨,竟然是兩個敵對的派系。

李 來到現在,電影是找不到這樣的「卡士」。

張  沒錯!她們的經歷好像是香港人的命運:一個從小給父親送到外國讀書的人,後來回到祖國的土地上,不曉得普通話,只能說英文,繼而無所適從,周遭的人覺得 奇怪,像個不中不西的怪人。記得當時我北上拍戲,正正遇到這種情況,別人覺得我的頭髮很古怪,樣子古怪,就連穿衣服的品味也是,加上我的普通話又不濟,經 常給人嘲笑。

李 自《玻璃之城》之後,我才開始看舒淇的電影。這感覺非常難得,你成功改變了舒淇的形象,她演繹了大學女生應有的模樣。

張  起初大家都很擔憂,有人質疑舒淇能否做到大學女生的角色。我說她當然可以,只是你們看不到她的獨有氣質。即使她的身材很好,拍過幾套艷情片,但我跟她傾談過,就算拍那些電影時,都能表達出倔強高傲的性格,十足當時的大學女生。如果我可以像她這麼美麗、高傲和有氣質,那就好了!後來電影首映後,有位從未看過港產片的大學教授問我,你在哪兒找到這樣優雅的女子?

區 這種眼光從何而來?不只是舒淇一人,好像是洪金寶、周潤發,當你選了他們為主角後,甚至改變了他們的形象和戲路。你是如何「找到」他們出來的?

發仔又浪漫又「爛鬼」

張 我覺得觀察別人真的要跳出框框,不能從他以往累積的形象來評價。其實,我拍電影未有做過任何問卷調查,從來都是靠直覺找演員,例如我想找「船頭尺」,那就要找個全世界最似「爛鬼」、一個粗豪和滿口粗言的人,但同時又要浪漫,果真非常困難,我覺得世上就只有周潤發一人。

不過,最令我煩惱的是,當時他是票房毒藥,他還未接拍《英雄本色》,既找不到投資者,又想堅持找他主演。後來大家提議過很多演員,但我不是覺得這人不夠浪漫,就是發現那人不夠「爛鬼」,甚至有人提議不要開拍,所以我經常為了堅持起用某些演員,令有些電影拍不出來。

區 你是否找過很多老闆,他們也不肯投資?

張 對,全香港、九龍、新界的投資者,我都找過而被拒絕,最後給我找到岑建勳,他一看到劇本就說可以,他總不會跟你計來計去。所有電影都是無法預計的,就如《歲月神偷》,試問誰人想看一個六十年代補鞋佬的經歷?況且它又不是什麼年輕人的愛情故事。
要計算的話,基本上在香港看電影的是年輕人,六十年代長大的人都不願出來看電影,那麼為何還有觀眾入場看《歲月神偷》呢?我說因為電影好看,但老闆總是要看 數據。後來我看完Steve Jobs的自傳,深表高興,因為有人問他設計產品前有否做市場調查,他說從來不做;又好像福特製造汽車前,他問過別人需要什麼,人們卻希望要一匹跑得很快 的馬。

事實上,當時汽車還未發明,大家都覺得最厲害的只是馬匹,所以想在社會比別人領先一步,無論創作人還是發明家,都是要創作一些觀眾從未想過的!

輯錄及撰文:黃仲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