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到莫斯科採訪,預先約好的翻譯到機場接我們,翻譯先生盡地主之誼,熱情款待,上車後一分鐘,他珍而重之掏出錄音帶,說是特別錄製,希望一解我們思鄉之苦。
莫斯科市郊的機場高速公路上,車裡響起廣東話的歌聲,很熟悉,又很陌生,翻譯微笑著,盯著我的反應,似乎期望我會感動流涕。
那歌聲,是成龍。是的,成龍好像會唱歌的。
四面楚歌,悲從中來,我從jet
lag中驚醒,腦充血,無言,大概有點面容扭曲。翻譯驚訝地問:「你們香港人,不是都很喜歡成龍嗎?」
不只在俄羅斯,在非洲的馬拉維農村,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我都遇過這樣的情景。
他鄉偶遇,當地人知道我來自香港,立即東歪西倒,腳步不穩,眼裡含醉。
學成龍,耍醉拳。
他們還會問:「你認識Jackie
Chan嗎?」
「來來來,我們比武!」
後來,香港的旅遊宣傳片終於不再用成龍做香港招牌,改了麥兜。
我覺得,這是回歸以來特區政府十大德政之一。
***
*** ***
成龍接受《南方人物》周刊訪問,當中這一段,我印象特別深。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开始对“国”的概念越来越看重?
成龙:回归以后。我们跟你们不同,你们每天都有国家保护。我们生在香港,不中不西。拿着英国护照,但是去英国要盖章,要拿visa。到那边还要 问你来英国干什么。英国不是我的国家吗?不是。你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子:我拥有你,但是我又不管你。我想到妈妈的怀抱吃个奶,又推开,没得吃。
很詫異,成龍把政府當成「媽媽」,連他痛罵的英國,他也比喻作「想到妈妈的怀抱吃个奶,又推开,没得吃」。有奶便是娘,不給你奶頭去啜,難道就是他忿恨的原因?
訪問繼續:
人物周刊:这种印象在小时候很深刻吗?
成龙:很深刻。我在法国领事馆长大的,那个区都是外国人。我永远是走后楼梯、后电梯。我跟我爸爸走路,有外国人来了,我们得让在旁边。我从小是给外国人欺负大的,欺负了就要认。反正在香港,一看见外国人就怕,所有香港人都如此。
人物周刊:但是有很多香港人会感谢当年英国管治时期建立起来的制度和习俗。
成龙:我没有那个感觉,没有这个概念。我们小时候没有受到他们保护。我在师傅的那个学校里面,一直挨打挨打,只是在想怎么可以生活好一点,怎么可以赚点钱。
成龍說,內地人「受到國家保護」,而他小時候沒有受到英國人的保護。
怎樣才算「受保護」,要呵你,錫你,餵你吃奶,才算「保護」?
成龍大哥有沒有想過,五、六十年代,他為什麼不搬回大陸「受國家保護」,或舉家搬到台灣,遠離英國人,遠離英治下的香港?
香港,確實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前幾天聽講座,聽一位學者談到另一位學者二十年前一個香港的比喻。
香港是一座橋,連接中國與世界。
往日,很多人逃難,擠到橋上。
人來人往,沒有人會把橋當作是自己的家,大家都是過客。
後來,大家發現,無處可逃,無奈擠在橋上。
慢慢,擠擁的橋,成為我們的家。
英國人的確沒有做過太多,只是歷史的巧合,造就了一座橋。
人們擠在橋上數十年,逃難來的人才資金,在狹窄的橋上孕育滋長。
數十年後,當中國重開大門,橋上的人才資金經驗,以千百倍回饋。
後來,中國繁榮了,自己建了很多橋。
香港這道橋,開始失色,很多人開始忘卻。甚至有人相信,這座橋,拆了不足惜。
而他們忘記了,這座橋有很多特質,其他橋都沒有。
而他們都忘記了感恩。
相關文章:賊王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