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pril 29, 2011

我們都是蝗蟲

飽食的蝗蟲,與瘦弱的草蜢,請務必分清楚。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香港是福地,這句話說得老掉牙。看歐豬五國為赤字頭痕,美國的天文數字國債,繼續朝宇宙深處進發,香港與澳門政府最近的煩惱是什麼?哎喲,用剩的錢太多,盈餘不知如何花,要想辦法派錢。這就是港澳街頭,近日很多人陰陰嘴笑的理由。

到澳門的賭場逛一逛,就知道什麼叫「想窮都難」。有一次誤打誤撞闖進貴賓賭廳,滿場盡是戴金勞操普通話的同胞,桌面上的籌碼乃特別設計,厚厚長方形閃亮的玻璃纖維,有如一道令牌般大小,每枚籌碼多少錢?走近一看,有十萬元的、有二十萬的。賭桌上堆滿籌碼,咬著煙的玩家振臂一堆,賭一鋪,一擲百萬金。親眼目睹,只能默認自己是當代港燦。

澳門財政收入,八成來自賭稅,一年八百億收進庫房,竟用剩四百多億,彈丸之地,面對堆積如山的金錢,你說怎麼辦?澳門的賭業,以家庭旅遊、會議展覽的形式來包裝;香港的賭業,則以金融地產為主,以投資的外衣包裝,有完善法律保護,自由市場作基石,加上內地同胞無限量支持,令博彩行業歷久不衰。

幸福不是必然

香港政府派錢,「關愛」低下層,不少香港人上網上街痛罵新移民,冠名「蝗蟲」、小朋友叫「蟲卵」,指他們「不勞而獲」,其實我們應首先檢視一下自己。

論不勞而獲,我們生下來,眼耳口鼻齊齊整整,懂得笑、懂得哭,能欣賞清朗藍天,能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這些都是不勞而獲。幸福不是必然的,我們安身於香港,這可能是全世界治安最好的城市,有全中國最安全的奶粉、最自由的土壤;生活便捷,城市整潔,還享有相對便宜的醫療服務,我們做過什麼艱苦勞動,才享有今天的福蔭?只不過機緣巧合阿媽生我在香港,再碰巧神州自閉數十年,令自由開放的香港「想窮都難」而已。

有人會說,香港的財富,都是我們艱辛拼搏、努力不懈的成果啊。當然無錯,不過,拼搏不一定有成果,努力不一定有回報,付出與回報也不一定合乎比例。如果你生在剛果,很拼搏很努力,你可能是一位每天帶領「童軍」在槍林彈雨下出生入死的軍閥小頭目;如果你生在菲律賓,很拼搏很努力,你的成就可能是大學畢業後到香港當傭工三十年,得到僱主激賞,待你如家人一樣親切,然後當選本年度十大最佳菲傭。

因緣際會時勢所造

《獅子山下》主旋律,近年聽得太多,開始令人打冷顫;每個朝代的統治者,皆要建立一套意識形態,方便管治。香港特區權貴,自由民主法治不敢掛在口邊;叫人愛國愛黨愛港又怕政治不正確;「獅子山下」最好用,「拼博精神」一出,誰與爭鋒。每聞「獅子山下精神」,香港人點頭稱是,瞇起眼睛,懷緬光輝歲月;每見年輕人吁嘆前路茫茫,或有人爭取福利,即群起而攻之「你不夠努力」、「我們都是這樣走過的」。

回望昨天,香港人拼搏能夠有成果,除了自身努力,還賴天造地設的獨特時機。如果新移民是「蝗蟲」,那麼五、六十年代,眾多投奔港澳的移民,都是「蝗蟲」。當年蝗蟲大軍來到香港,發現封閉的中國腳下,竟有一塊自由法治的土地,長吃長有,稍作努力,就有豐碩收穫。香港澳門的繁榮,乃因緣際會,時勢所造,不要自我陶醉。

「蝗蟲」恐怖嗎?從生物分類學而言,蝗蟲其實是草蜢的一種,某類草蜢在密度太高、不夠吃時,會四出求生。若你問蝗蟲:為何要把我的穀物都吃光?蝗蟲大概會說:無辦法,搵食啫。

社會上總有一群人,不願自食其力,依賴成性,慵懶無貢獻,佔納稅人便宜,確實不公平。我們要從制度上解決,避免制度「養懶人」,而非指罵他們是「蝗蟲」。換一個角度看,誰人不是蝗蟲,誰人不在制度中鑽營,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

富貴家長們,為了讓子女就讀名校,走後門拉關係,有錢才可讀直資學校,公平嗎?地產商賺盡每分錢,吞噬社會財富,誰是真正堅壁清野的蝗蟲?權貴階級,利用權勢與人脈關係,吃得肚滿腸肥,更是蝗蟲之王。有心有力的香港人,若要攻擊蝗蟲,可考慮把矛頭指向那些肥得「襪都著唔落」的蝗蟲,不必對瘦弱的小草蜢多踩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