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31, 2018

歲月

[立場新聞圖片]
演講、教學時,口袋裏總會準備一堆故事。卻發現,面對大學生中學生,這些故事很快過期。

有一次,同中學生提到董建華的笑話,他們一臉茫然,凝住了的空氣中我見到十個代溝;忽然醒覺,對今天的中學生而言,董建華已經是一個古人,董先生腳痛時,他們還在吃奶,就算認識這名字,也沒什麼感覺。

2003年是香港大時代,既有沙士圍城,復有國安法爭議、五十萬人大遊行。那年瘟疫蔓延時,今天的大學生還在牙牙學語。談當年沙士坐困愁城,他們沒有切膚之痛,沒太多認識,沒什麼感覺,人之常情。

就算是四年前的雨傘運動,對大學新生而言,是他們初中的事,朦朦朧朧有點印象,談不上什麼深刻回憶。

一代又一代人更迭,歲月無情,出乎意料之狠。這代年輕人,出身於回歸後,英治時期的種種,似是中古年代的傳說,只屬歷史教科書的枯燥文字。

六四,也不會例外。

經歷過的人未敢忘記,維園將會亮起連續第二十九年的燭光,繼續高呼「結束一黨專政」。學聯說不會參與,大學生也不再舉辦活動,都是正常事。時間是記憶殺手,直到抹掉一切。

就讓上一輩經歷過的人守護記憶,當有一天,任何一位年輕人想回眸細看六四淚痕、或霎時感悟那段歷史的重量,或奇怪權貴們為何廿九年來仍然閃躲逃避不敢面對,或忽然明瞭那天不只是北京學運也是香港人的抗爭,或看見劉霞看見李文足看見維權律師的慘烈想了解極權統治的基因,或明白民主路上香港與全中國是命運共同體,他們只要轉個頭,自會發現,燭光常在,記憶不老;沒走樣,沒變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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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Wednesday, May 30, 2018

觀《新聞小花的告白》借題發揮



 我很少看話劇,這不是劇評,這叫借題發揮。

風車草劇團的《新聞小花的告白》,故事圍繞着一個以「唯真為善」作校訓的新聞學院三個畢業生與一位老師的故事,場景以大台新聞部為主軸,人物似曾相識。故事談真相與公義的矛盾,理想與現實的掙扎,記者必有共鳴。

印象最深的一幕,乃新聞系老師一路談新聞原則,一路在桌上砌積木,建構一個不知什麼堡壘的東西;一幕終結,桌上原來墊着一張網,網拉起,積木砌成的建築崩塌,破碎的積木被那張網吊到高處,懸於半空,良久。

這張網,何止存在於新聞界,也在出版界、學術界、教育界、甚至法律界。權力的羅網,一路編織,甚或已準備就緒;一聲令下,你所珍重的價值、你一直相信的原則,隨時被吊高,被摧毀,分崩離析。

而且,這張盛載着崩壞理想的羅網,如泰山壓頂,高高在上,縈繞不去,在凝視你、在監控你,在提示你,叫你就範。

《新聞小花的告白》劇中女主角,其實不是如劇名所言的「新聞小花」,她乃大台台柱,會出外採訪、堅持公義與原則,好多料爆。但這位記者有如瘟神,千辛萬苦搵料爆料,做一點講新聞原則的事,老闆會驚、會嬲怒、認為你不識時務,總想把你隔離、淨化、移除。劇中有位笑騎騎乖乖女,老細講乜就做乜,看似真心仰慕權力,一切遵命就火速上位,一步一步換血,演活了這時代適者生存的硬道理。

很多時候,記者只是本着最基本的新聞原則做事 (),報道事實、尋找真相(或接近真相)、監察政府、為弱勢發聲,一切理所當然,新聞原則ABC,做出來了,人們會說,「夠僵」,「有勇氣」。我們已去到一個位,簡簡單單一宗新聞,一旦觸碰權貴(而權貴愈來愈多)、一旦接近紅線(禁區也愈來愈大)、一旦與主旋律有異(而老闆腦裏只有主旋律),就需要「勇氣」。

在羅網遍布的現實中,理想似瘟疫,說句真話,做些自然而然也理所當然的事,都需要「勇氣」。發展下來,好些傳媒中,記者要找人做個訪問,平衡權貴說話,也要「勇氣」。

網中人,怎麼辦?看清楚,網中有洞,並非密不透風,每個小人物小角色,還有機會從巨網中逃逸,繼續建構一個講原則講抱負的世界。是的,很艱難,正是艱難,才需是你、你、你,每一人。

無懼羅網的威嚇,有時,我們只是需要一點單純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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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小花的告白》好似還有飛賣,最後幾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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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y 26, 2018

黑面香港一日遊



老朋友從智利來香港參加影視展,智利在哪裏?簡單而言,從他們首都聖地牙哥往地心鑽一個洞,在地球另一端冒出頭來,就是中國。即是說,智利很遙遠,在地球另一端。

這個「笑話」我們說過不亦樂乎,而且認真攤開地圖量度過,證實是真的。智利和我們,在地球直徑的兩端,她坐了總共三十小時飛機,從南美洲繞了半個地球才到達香港。

盡地主之誼,少不了大吃大喝,她一貫拉丁美洲人樂天開朗的性格,很快就發現,香港食肆的侍應,人人掛着一副撲克臉,嘴角不帶半點笑容,眼神沒有絲毫衝勁,走路也沒甚麼神采。中午剛開市的馳名新派點心餐廳,年輕服務生如是;去老店喝下午茶,也是懶洋洋愛理不理;晚上去舊式小店吃海鮮,銀髮侍應不苟言笑,高效但高傲。香港服務業的微笑指數低落,絕非浪得虛名。

這就是香港的好客之道,我們待客還算率性;工時長,時薪低,付出了體力勞動,食肆都快速而井井有條,殷勤與微笑那些「情緒勞動」門面工夫就不必了。

我對智利朋友說,香港食肆待客,一視同仁,絕無歧視,不管你是本地人或遊客,一律黑面,非常平等,智利朋友表示理解。

她是一位調查報道記者,觀察入微,凡事好奇;帶她香港一天遊,我從她眼中,重新認識香港。

中上環必遊,有其道理。身處半山的橫街窄巷舊唐樓群,舉頭望天,陗坡上密集豪宅如泰山壓頂。這些景像,我們慣見不覺得怎樣,外國友人嘖嘖稱奇。

智利朋友眼利,對金融中心街角小神壇情有獨鍾,在長梯一角,擲聖杯問卜;文武廟雖小,塔香、銅鑼與神壇,都是說故事好材料,文昌帝君有筆、關聖帝君有劍,記者以筆作劍,搗破假象,當然要拜一拜。

中上環街頭,你能找到舊式藥材鋪的百子櫃,蓮香樓的飲茶盛況,搶不到座位也要參觀一下;到公利喝蔗汁,我們還點了酸梅湯與五花茶,都是外國朋友無嚐過的味道;街頭海味鋪,陳列着奇怪的食材如魚翅、海參與花膠,略說明一下花膠價錢,她張大了口。

斜巷中見石牆樹,她立即舉機拍照,噢,這樹太小,我們轉到堅尼地城科士街,三層樓高的石牆榕樹根,是鬧市奇景。驅車往山頂,她嘆道,只是幾分鐘我們就去了熱帶雨林;我們的的士司機則演活了一個不耐煩的香港人,山路又彎又窄,前車開得小心翼翼,的士司機沿路響號、咒罵前車「識唔識駕車」、「對面線巴士無過火位,驚乜呀」、「前面係咪女人駕車」……我一一翻譯,這是香港的地道風景。

下山我們改乘巴士,山頂窄路雙層巴疾馳,路邊樹幹撞得轟轟作響,刺激過海洋公園玩機動遊戲。

我們坐天星小輪看日落、到尖東海旁看夜景、順道看幻彩fing香江,坐電車搶上層頭位。中西交匯,新舊混雜,亂中有序,多謝智利朋友,讓我有機會在香港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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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經多年實習及碰壁,若你有西方國際友人第一次到香港,上文所述大概是最佳市區一天遊路線圖,部分「景點」係老套了一點,但老套係有理由的:中上環老街、文武廟、蓮香樓(睇吓都好)、公利喝庶汁、看海味鋪、中藥店、科士街石牆樹(optional)、山頂盧吉道(其中一程要坐巴士)、天星小輪、尖東海濱長廊看夜景、幻彩詠香江(要預先嚴重警告降低期望)、坐電車(要坐上層頭位兼晚上坐),加一餐點心及一餐海鮮(海鮮宴不要清淡要惹味、不要多骨多殼要啖啖肉),一整天就排滿了。還有時間的話,才抽一整天到大澳及寶蓮寺。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合併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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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May 22, 2018

佛系豬頭



(本文原刊於明報《2047夜》)

佛誕,想起在緬甸寺廟看到的「佛豬頭」。

佛教傳到東亞,較重禪修、講頓悟,拈花微笑,不著痕。南傳佛教去到東南亞,求神拜佛祈福者眾,膜拜佛像乃庶民的精神寄托。緬甸佛寺內,十元八塊可以買幾片薄薄的「金箔」,當地人習慣往佛祖臉上貼金,祈求保佑;長年累月地貼,佛祖變豬頭,眼耳口鼻一團金。

前陣子,網絡流行佛系改圖,網民諷刺還是敬仰?佛系某派性情,不強求、不執著、甚至不作為,順其自然的豁達。

不過,佛家教誨,不一定是「等運到」。偶然在網上聽見一位高僧講佛法空義,指一切事物都是因緣和合而生,緣盡則滅,卻正因為如此,人生才有希望,絕非消極無為。因為只要努力創造條件,創造因緣,一切事物都有可能出現,這就是龍樹菩薩所說的「因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

我相信這一套,因緣自造,命運自主。

世上任何宗教,能流傳至今,都有一個共通點,正是教義有彈性,在不同時空皆能讓人各取所需,慰不同脾性的人的心靈。

當中,我較喜歡佛教,因為我把「佛豬頭」掛在口邊,相信無人會感到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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