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31, 2016

看他們在論壇罰企三小時

立場新聞網頁無綫電視截圖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鼓起勇氣,看了一次電視選舉論壇,新界東,二十二張名單,候選人罰企近三小時,每位候選人合計只有七分鐘左右的發言時間,真累人。

每次論壇,主辦單位或主持,在幕前或幕後,總會提醒候選人,爭辯時盡量減少「疊聲」,質詢交鋒當然好,但「疊聲」太嚴重,觀眾根本聽不清楚內容,失卻溝通意義,又予人混亂無禮、大聲夾惡的感覺,對候選人形象、節目質素、觀眾觀感、立法會形象,皆屬負面,「四輸」局面。

然而,主流媒體設計論壇討論流程,往往鼓勵「自由搏擊」,容許隨時插話,候選人受時間所限,容易愈說愈大聲,愈辯愈亢奮,愈講愈急促,由辯論演變成對罵、指控、謾罵、互咬,七嘴八舌鬥大聲。鈴聲響起,收聲之後,耳邊嗡嗡作響,只剩耳鳴。

論壇的形態,反映了真實的香港,無錯,議會撕裂,派糸紛亂,水火不容,香港亦如是,本土派港獨派互片,保皇鄉事與商界亦不見得和諧,多議席單票制的選舉制度,鼓勵兄弟撬牆,互相撕咬。

對,論壇上再無人談具體政綱,因為任何候選人都無機會做執政黨,政綱講了二十年,無甚進展,還要重複?不談「實事」,源自畸型的政治現實:無論那個政黨勝出,都是那個沒有出席論壇的政黨在幕後操控。

選舉時,電子傳媒要遵守「平等時間」守則,機械式的公平,攪局者只要付得起按金,也可得到表演機會,遂令議題失焦。但是,政府不足信,傳媒有可疑,猜忌之下,「平等時間」守則,無人有力改變,於是論壇繼續無奈。

論壇眾聲喧嘩,有理說不清,扮作溫和者乘機出手,謂議會敗壞,「揀唔落手」,於是政治冷感合理化,你話邊個最開心?無論你有幾憎那班西環契弟、西環契仔契女、他們都會贏到議席;那班西環公關、社團皮條客,繼續有用不完的錢,收割人的貪婪。

梁振英不能開心得太早,各大政黨,幾乎無人夠膽開宗明義支持梁振英連任;少數義無反顧支持梁振英的人,都天生異稟,個個都是漆黑中的螢火蟲,既鮮明又出眾。梁營見到自己的支持者,應該會倒抽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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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August 30, 2016

在瑞士,看香港被淘空的生活想像

在瑞士小住,得知朋友的兒子,五歲唸幼兒園時開始,上學放學,一個人自己走路。

是的,五歲。

今年七歲了,暑假過後,開學第一天,七歲孩子也想有人陪他上學,但大人們堅決拒絕,他別過頭去,自己上路。

「這是學校鼓勵的,如果家長長期親自接送,老師會認為孩子有問題,會特別關心問候你。」阿媽如是說。

雖然這裏的幼兒園和現在讀的初小,都是就近入學,學校與住所在同一社區,交通也不繁忙;但學童回校,始終要走幾百米路程,要過馬路。

「不危險,沒聽說過出任何問題,小區裏的車,開得特別慢。」朋友說

這裏,汽車讓人,汽車讓單車,強要讓弱,是規範。

孩子自小在社區裏四處跑,找同學一上學放學,跑到公園玩,試過有一次,兒子放學後一小時才回校,原來走到同學家了;社交生活,溝通技巧,就是這樣培養的,朋友理所當然地說。

想當年,我們屋邨仔,走遍附近山頭,也是這樣長大;但今天在香港,若有一個五歲孩童在街上跑,大概很多人會報警,家長會被控疏忽照顧,輿論會齊聲譴責

香港,不可能,有太多魯莽的車主,壞人也不少。

朋友帶着兒子,從香港「回流」瑞士,又發現,瑞士的兒童遊樂場,與香港差別很大。普通一個公園,兒童遊樂設施難度較高,滑梯長,鞦韆蕩得高,繩網也複雜。

給孩子爬高爬低的豬滑梯
盪得高,企不穩的鞦韆
 「若孩子受傷了,這裏無人會控告政府,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責。」朋友如是說。

同日,網絡上看到,香港的漁護署,把郊野一大片含羞草移植並用欄柵圍住,因為收到家長投訴謂「含羞草會刺傷孩子」。另一宗消息,有郊野山徑,也因為回應居民要求,鋪了混凝土梯級及軟墊,方便途人云云。

住久了,開始融入Basel人的生活。日常節目之一,市區住處騎單車十分鐘,穿過森林裏的專用單車徑,到河邊青草地;溫暖陽光,聽淙淙流水聲,看孩子跳進河裏玩水,就一個下午。



香港有這樣的地方嗎?想不到。

是的,先天環境不能比較,香港亞熱帶,太陽狠毒,一年大部分時間潮濕,草地野餐你以為很浪漫,其實通常不舒適;蛇蟲鼠蟻多,人又多,能夠讓你自由踐踏的青草地很少;公園裏,花圃有圍欄,草地常保養,也是遊人止步。香港大部分市區公園,你只能走在石屎路,草地樹林,通常叫你看看,不能踩。

香港的住宅社區旁,也沒有能讓你放心跳下去的河。香港的河道,人工整治後,基本上都變成明渠,河床河岸都是混凝土,河邊不設休憩區,規劃只重豪雨日子的排水功能,不考慮人的日常生活;香港郊區的寬廣河岸,沒想過給人去享用。

第二天,我們把簡便晚餐裝好,騎單車到市中心萊茵河畔,邊看夕陽邊開餐。瑞士人的下班繁忙時間從四時半開始,夏天日照長,很多人下班後就在河邊脫光衣服曬太陽,儘管河道有巨大躉船航行,人們跳河,隨水漂流,都是當地人生活的一部分。


我們也有美麗的維港,誰夠膽跳下海游水?梁振英搞釣魚區,魚不能吃,純為殺生取樂。香港的醉人海濱,絕少地方能讓人坐下來好好細味,好好的尖東海傍,規劃中的改建,連以前讓人斜身半坐半俟的欄杆都移除了,更遑論給你躺下來,跳海游水的空間;香港管理海濱沙灘的告示牌,禁止的活動種類以水蛇春咁長而聞名。對岸,好好一個新港島海濱,正中一段遭解放軍軍用碼頭硬生生切斷,規劃只重軍隊的威風,不重視人與地的和諧。

還有單車徑。我在瑞士行山,選的路,山脊尖窄陡斜,不幸碰上有人墜山死亡。朋友說︰你玩得太危險,我認為,在元朗的馬路上踏單車,大貨櫃在車邊呼嘯飛過,更危險。

瑞士的「單車友善」,不是隨便說說,例如十字路口,都在地上劃好「切線」的路徑,指示清晰,駕車人士也有準備,秩序井然;路邊有特設單車紅綠燈,高度在騎單車者視線水平,方便易睇。森林單車徑,人車分隔,各自享用,互不干擾。社區之內,行走的單車多過汽車,安靜環保又方便。

當然,瑞士的一套,不可能完全套用在香港,環境不同,人心亦大異。香港大部分人,習慣了出入冷氣商場,習慣凡事「飯碗緊要」,習慣有開工無收工為之美德,習慣了每分每秒看管子女功課要高分,習慣了綑綁着人性的眾多城市生活枷鎖,把一切惡習與既有秩序,視為理想當然,以為生活本應如是。

朱凱廸說「還我生活」,我們之間很多人,根本連「社區生活」的想像都淘空了。還是那一句,香港可以更好,值得更好,還我生活的想像,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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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合併加長圖片版)


九不選

立場新聞製圖
立法會選舉來了,票,一定要投;有些人,一定不能選。

一不選西環契弟:有些候選人,忽然冒起,毫無建樹,卻資源充沛,無處不在;日間淡靜時間竟然有人手,派出公公婆婆在酷暑中暴曬派單張的候選人,財源可疑,收買長者,不選。

二不選冒牌博士︰少讀書,有乜所謂,充大頭鬼往自己臉上貼金,人品誠信大有問題;學歷奇形怪狀,大學名字無從考究者,不學無術,卻愛走捷徑,不選。

三不選土豪劣紳︰手下有一群彪形大漢,惡形惡相,出口出手,黑白通吃,糾結一團的,不選。

四不選特權階級︰在功能組別中,吃慣免費午餐的政團,制度已保障他們的優勢,特權階級,還要貪戀直選議席,不選。

五不選人大政協:身兼人大政協者,為國建言,任重道遠,多年來成效不彰,既已北上做議員,應盡忠報國,不應分心港事,不選。

六不選軟體動物︰權貴愛聽的,聲嘶力竭肉緊抽水,政治不正確的,不吭一聲閃躲縮窒,看風駛艃,脊樑扭曲者,不選。

七不選專業流氓︰身為律師,從不見其為公義發聲,反而以法律作工具,迎合權貴,鸚鵡學舌,塗脂抹粉,有辱專業,不選。

八不選鋤弱扶強:手握監督政府利器,不詰問強權,卻去欺壓弱勢,助紂為虐,不選。

九不選狂躁勇武︰號稱勇武,卻原來只是叫別人勇武,愛辱罵同路人,無事生事,言必狠辣,往死裏打,給他們權力,沒有好結果,不選。

選擇本應很簡單,留意那些無懼得罪權貴,為弱勢者與無力者發聲的候選人,他們默默耕耘,所付出的,通常未必得到掌聲,未必上到報章頭版,也易於惹來攻訐,甚至自絕後路,仍然堅守原則。

有的,剩下還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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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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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ugust 29, 2016

在瑞士,想起香港的官商鄉黑



這次來瑞士,除了遠足,就是住在巴塞爾朋友家中,每天在小城中踏單車、閑蕩。

巴塞爾位於瑞、德、法邊界,自古以來(即是幾百年來),它是貫通歐洲南北、橫跨萊茵河的要道。巴塞爾從未受戰火摧殘,市中心舊城,仍保留着中古風格味,六百多年樓齡的三層高住宅,屹立不倒,仍然住人,總覺不可思議。

我們住在巴塞爾城市邊緣的住宅小區,社區稍覺殘舊,初看有點落泊冷清。這裏,舊樓不會隨便拆,地產商實聽乞食。我們住的小樓,今年剛好一百年歷史,業主剛修葺完畢,重建後的天台,視野廣闊,仲夏的夕陽雲采,玲瓏剔透。


偶遇一位台灣來的過客,他說,巴塞爾這城市,景觀不怎麼樣,沒有甚麼新建築,生活也不太方便。

但是,他連續兩個暑假,帶同子女來到瑞士,長住親戚家兩個月,每天帶子女四處閑遊。

看得到與看不到

我們耳濡目染,衡量一個城市,從來就是看︰它的基礎建設是否宏偉?它的摩天巨廈是否夠高、設計是否矚目?運輸效率是否夠高?高鐵速度有多快?購物是否方便?商場的冷氣夠不夠強勁?

純看數字,瑞士與香港的人均生產總值,以購買力平價而言,幾乎一樣;瑞士人口八百萬,也與香港差不遠。瑞士稅率高得多,國家的錢用到甚麼地方去了?相似的財力,相似的人口,人家財富如何再分配,也可相比一下。

瑞士朋友帶我們亂逛,邊走邊談,小區有社區中心,有日間托兒,低收入者有免費飯菜,舊樓新發現古迹有專人維護;有完善的廢物分類及收集制度,燒垃圾發電,供應全區熱水;學校小班教學,從小學一年班開始,根據學生能力,每科都分級分班,有補底拔尖,教師人手充裕,質素有保證,家長完全信賴老師,不須奔波找私校找補習;中學暫時讀不成書的,有專業學徒訓練,也銜接大學;政策倡議,可以由下而上,例如最近全民派錢之議(每月派二萬港元),付諸公投,否決了,爭拗完畢,簡單俐落。

看得到的宏偉與華麗,不易看到的軟件與內涵,要哪一樣?

忘了,有些東西是看得到的。城市中心,沒有霧霾污染,沒有光柱射天;天色清朗時,晚上抬頭,會看見久違了的漫天星星。

不見鄉黑土豪

離開城市,走進瑞士的「鄉郊」,常見圍欄電網擋路;瑞士朋友說,瑞士山區的圍欄,不是擋住人的,是擋住牛,不讓牠們吃草時走失墜崖。

瑞士山區的圍欄,不是擋人,是擋牛的。
每處欄柵電網,都有把手與閘門,讓山客隨時開啟;村莊、牛棚、牧場的路,任何人都有權走過,不像香港的郊區村落,一言不合,就架起鐵網,要「封村」。

瑞士山區的牧場,由社區不同家庭共同管理,由於土地相對貧瘠,氣候寒冷,不宜耕種,只能當牧場,青草地又位處不同海拔,需要建築大量牛棚,牧民共同使用,公有與社區的概念,在山區村落間,自古以來就生了根。



富裕如瑞士,仍有牧民,皆因政府有補貼,例如每公升牛奶,他們可得1.5瑞士法郎,很多人買本地乳產品,支持本土牧業。維繫本土農業有甚麼好處?除了保證供應「維護國家安全」,減少運輸消耗較環保,也因為可持續的農業政策令山區村落尚有價值,有人經營土地,偏遠村落才不會潰敗如廢墟,山路不會失修,草地有人修整,雜草有人除去,才形成今天的瑞士山區,很多村落,縱使人煙稀少,仍然風光如畫。

不要羨慕別人,歷史發展總有其軌迹。香港社會視私利至上,補貼是萬惡;看看香港郊區村落,四處是惡狗,不准內進;農田則荒廢,擁有土地的人不耕種,又不讓有心人耕種;囤地者酷愛破壞自然,去合理化貪婪的發展;維繫社區團結,則倚仗金錢與利益;香港鄉紳,所謂重視傳統權益,只重視套丁的錢財利益,輕視自己的傳統文化,自己的家園變作廢車場垃圾坑而面不改容。

官商鄉黑糾結一團,社會視若無睹。香港的鄉郊,你能期望甚麼。

香港不是不好,只是,我們本應能更好。




(本文文字,原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及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合併加長圖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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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August 24, 2016

金牌運動員:政治色彩淡,政治功能強

 
圖為2008年北京奧運街頭海報,那天見到,有點心寒

看奧運羽毛球男單決賽,表情帶點囂張的諶龍,奪金一刻,臥地痛哭,不能平復;看女排艱苦力戰,踏上巔峰,汗水與淚水交雜,忘形的狂喜與解脫,折射着長年訓練與榮辱的重擔——甚麼?他們幾天後就要來香港「獻技」?

做人要有同理心,請代入這群金牌運動員的心情︰他們剛剛拼搏完,數年的刻板訓練與心理壓力才剛放下,大概每個人都有幾個月無見過家人朋友了。

遠在地球另一邊的里約熱內廬,總要趁離開前,遊遊Copacabana沙灘,上山看看那巨型耶穌雕塑吧;從南半球的巴西回國再回鄉,飛行路線有很多選擇,你可以經北美回中國,經南太平洋去澳洲轉機也可,亦可以經歐洲轉機亞洲,也可以經南非轉機回國,而且每個航程都差不多時間,為何如此?因為地球是圓的,南美洲與中國日本在地球直徑的兩端,每間航空公司都一樣遠,安倍晉三飾演Mario掘洞穿過地心去巴西,確實是最短的路徑,運動員們回國,廿四小時飛行時間已是最快;然後,他們回家,總得見見分別多個月的父母親朋,分享光宗耀祖喜悅,還要適應十一小時的時差…

不,他們還未來得及靜下來,還未來得及同鄉親父老分享艱苦奮鬥的經歷,就被安排到香港,趕及立法會選舉前,以金牌榮耀展示國力,為舉國體制主旋律打氣助選。

香港何德何能,受不起。

特首梁振英曾經形容體育界「沒有任何經濟貢獻」,不過,他們有政治貢獻,這可不是我說的。還記得,2008北京奧運,可惡的美帝藉機會批評中國人權,官方喉舌說「體育不應政治化」,但國家體育總局局長劉鵬,被記者問到體育與政治的關係,劉鵬很誠實地說:「體育的政治色彩淡,但政治功能強…」甚麼「政治功能強」?以他所言,正是「振奮民族精神、提高民族自信心、自豪感、凝聚力的重大作用和意義」。

運動員的笑與淚、奮鬥與挫折、競技精神的高尚,無疑「政治色彩淡」;但運動員以國家為界定,獎牌以國家為單位比拼,國旗滿場飛,冶煉敵我分明的國家主義民族主義,不同國家運動員互相幫助稱兄道弟拍晒膊頭,往往成為大新聞,乃因為稀有。

奧運與立法會選舉,都是四年一度,剛好在同一年。過去四屆,中國運動員都被擺布在選前到香港助選。天降下來的特效藥,縱使亢奮短暫,但總能催谷一下凝聚力與國家自豪感,證實一下國家強大,如此「政治功能強」的金牌運動員,怎可能不拿來一用,在關鍵時刻,為自己貼貼金?

有人可能說,獻技當然打鐵趁熱,難道等熱潮過後才來嗎?對的,政治化妝術的最高明手段,叫淡妝軟銷,順水推舟。

我欣賞運動員的努力堅毅,鄙視利用他們達致政治功能的吃人體制。

(本文原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加長版)


Saturday, August 20, 2016

雪山版狗牙嶺


形容這裏是雪山版的狗牙嶺與八仙嶺,似乎有點褻瀆瑞士的雪山,但十一小時路程,不能自控地,一路和大嶼山狗牙嶺與大埔八仙嶺比較。
                                                   
這裏,狗牙嶺的險、八仙嶺的起伏,混而為一,再放大數倍。香港的狗牙嶺,山如其名,像一排狗牙,峰尖而路窄,但真正險要之處,路甚短。在狗牙嶺,你想墜崖,其實有點難度,畢竟所謂窄路,仍有兩三個身位的轉寰餘地。

這次,瑞士的遠足達人帶路,走這條一路遙望阿爾卑斯群岳,從  Rothorn 到  Augstmatthorn,長十多公里的山脊線。遠足達人說,若天氣欠佳,或雨雪濕滑,都不能行,因為山徑窄,隨時滑下兩邊斜坡或懸崖,他有朋友就因此送命。(遠足當天,發生了一宗奪命墜崖意外。

 Rothorn 出發,這裏遙望 Eiger 與少女峰等阿爾卑斯山脈,隔着 Interlaken 兩湖。
沿路有 ibex,長着巨角的羱羊
山徑最險處,在中段 Tannhorn 一帶,想像你豎起手掌,人走在指尖,一邊是七十至八十度的草坡,一邊是畢直懸崖,有數公里路,遠望山脊,如刀峰尖銳,只容一人步過,甚至要徒手攀爬,沒有踏錯腳步的餘地;若然腳軟失足,或頭暈倒下,必然萬劫不復。最險處,遇上相反方向的山客,要找踏腳處讓路,也有困難。
 
有些山脊不可能行,要繞路。





中段 Tannhorn,最斜,一段路要落手爬。
瑞士朋友說,這裏空氣清朗,視野高,遠望群山,你以為很接近,實際步行距離,要比在香港的判斷大約多一倍路。反正我信了︰起起伏伏,沿着山脊,越過一山又一山,終點仍是遠。

每次停步抬頭,都是危崖空谷,山腳下傳來牧場的牛鈴聲。疾走大半天,後段開始,落山時膝痛發作,冷汗直冒,痛快!

膝痛落山,遠處是最後一座山 Augstmatthorn
途上,見到最少兩個十字架,悼念亡者。
問瑞士朋友,這山徑叫甚麼名字?朋友說,沒有名字,瑞士漂亮的山徑太多,很多都是無名!他久仰其名,也是第一次來。

這段險要山徑,還有一個與香港的重大差別︰出入口路上,沒有「前面山路險峻,請勿前行」的告示。



山脊慢行,一路是全方位雪山草原與碧藍湖水
有幸走這條路的朋友要注意,此山徑的確危險,地圖上無路,整段行程,計算影相休息,一般需要最少十小時,行山經驗淺者不宜、畏高者不宜、有雨霧雪,路面濕滑時不宜,有膝痛舊患者要小心,更切勿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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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加長圖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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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August 19, 2016

三十分之一


人在瑞士,想起上個世紀在艾格峰 (Eiger) 的行山故事。登頂,我們當然沒有裝備沒有技術,願望很卑微,只選了一條近乎「家樂徑」難度,低海拔、風景優美又跨過冰川的短途行山徑。

坐了一程很昂貴的登山纜車,來到遠足徑起點,卻見到了警告牌:「山路封閉,請勿前行」。

那一年,時值六月,山徑積雪差不多全融掉,有甚麼危險?年少,氣盛而錢少,不管了,跨過封鎖線就走進去。

六月的瑞士山區,常會看見溶雪造成的雪崩,隆隆巨響,甚是嚇人;這條山徑,看來一切正常,山徑左方是懸崖,右方就是艾格峰一片看不見頂的直壁,幾乎沒有積雪,不用擔心啊。

走啊走,一路無事。一小時後,拐個彎,太陽整天照不到之山陰處,有一條未溶的雪舌。

雪舌就只三五米闊,鋪在崖壁上,把狹窄山路掩蓋,若然在雪舌上踏過去,肯定會滑倒,掉進百米之下的崖底。

才明白為何山徑要封閉。

怎麼辦?山徑下方,大約只有十米八米距離,雪已全溶掉,就只差一點點而已。

當然不甘心,不願就此回頭,我們二人,找了一處易攀的石壁,繞過雪舌底,準備再攀回小徑時,攀了一半,見岩壁畢直難攀,無著力處;若退回去,則下山路更難爬,結果,進退不得。

我們手腳緊緊抓着巨石,無計可施,足足數分鐘。

那時刻,才深深明白,甚麼叫「被困山中」,以前會想,你有路走進去,自然有路走出來,就算前無去路,走回頭路也可,怎能「被困」?那時,終於明白了。

四野無人,那時,還未有手提電話求救,就算有,也不知道報警電話幾多號。

懸崖之上,攀不上,亦回不去,稍鬆手,腳下是百丈深淵。

有些路,你走了進去,就不能回頭。

最後,稍定心神,鼓起勇氣,抓住巨石一角,不容半步差池,一躍而起,總算越過險關,繞過雪舌,回到小徑。

前行兩步,驚魂未定,一拐彎,前方又是一條雪舌擋路。

這一次,不敢掉以輕心,小心選定攀石路線,總算有驚無險。

以往說過,在香港遇見「前面山路險峻,請勿前行」路牌,一般代表︰「前面風光無限好,就是這條路。」但鋌而走險,要先學懂步步為營。艾格峰一役,慶幸竟然未死,才開始明白甚麼叫珍惜生命;膽敢冒險,但也安全為上

死,不要緊,但不要死得太滑稽太無意義就是。

聽了我這故事,瑞士朋友說,這裏山路封閉,一般有三個原因,一是雪崩;二是山泥傾瀉;巨石阻路;三,軍事演習,子彈橫飛。

***

是年仲夏,重遊瑞士,正是這位朋友,帶我們暴走一條險要山徑。

「我曾有朋友在這條山徑上滑了下去,死了。」他說。

這條山徑,不得了,海拔二千米高,十多公里長的山脊,沿路遙望南方的艾格峰與少女峰阿爾卑斯山脈,中間隔着  Interlaken 兩湖。

與雪山同行,開濶、壯麗,卻山客稀少,當中有長達數公里山脊路,只闊一人身位,兩邊是懸崖草坡,不容滑倒,不容走錯一步。


起步不久,我問瑞士朋友,求救電話幾多號,「以防萬一」,我說。

1414」,瑞士朋友笑了,他懂廣東話,知道這號碼諧音「實死實死」,這是召喚救援直升機的;平常召喚救護車去醫院,是「144」,同樣意頭不好。

這時,一位獨行的年輕人,似乎耐不住我們在窄路上慢行,快步跨過草坡,超越我們,只來得及說聲  Grüezi

大約一小時後,一架救援直升機在上空飛過,於前方山頭盤旋良久,在僅有的一小片平地降落。瑞士朋友說,可能是趁天清氣朗,來演習吧。




再走近一點,見兩人憂心忡忡,坐在石上,遙望石壁下的直升機。原來真的有人墮崖了,兩個行山人士看見山徑上有一枝行山杖,卻四野無人,於是環望四周,看見一人橫躺石壁下,沒有求救,沒有動作,於是報警。

救人後,直升機沒有即時離開,救援人員就地搶救,那代表甚麼呢?

出事地點的石坡,並非最險要一段,也不特別陡斜,那人為何會掉下去?是那位曾經打過招呼的同路人嗎?

崖底太遠,看不清。
 
那人,大約在這位置墜崖
遠足山野,絕不能獨行,因為一旦出事,容易失救;陡坡之上,縱使未算險要,也不能掉以輕心,意外住往就在平平無奇的地方發生。

後來讀新聞才知道,墜崖的人,獨行,六十一歲,送醫院後死亡。

我們行程繼續,大半天的路途中,碰到的同路人不超過三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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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圖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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