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December 30, 2012

再說潮池




這幅相片,攝於某天,參加了大學的「師友計劃」,五個人本來不相識,被「配對」在一起。

我們到塔門一遊,岩礁上有潮池 (tide pool)。這潮池嘛,暫住了兩隻頗大的蟹,還有一條魚。



Tide Pools - Photo Gallery - Pictures, More From 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
這幅圖,取自《國家地理雜誌》,加州海岸的潮池。

岩岸邊的潮池裡,生命古靈精怪,有些小生命很可愛,更多是不可理喻;有些,會輕輕觸碰幾下,也有些,同處一池,如同陌路。

潮池裡的生命,爭鬥是徒勞的,因為大家只相處半天,大浪掩來,又各散東西,潮汐去來,散聚無常。



收到加拿大朋友Elliot來函道:潮池「許是潮水退後留下的一池靜水,映照天光雲影?許是遠離大海的喧鬧,退省、慎獨和沉思?」

想必你早知道,潮池之思,來自John Steinbeck,他愛在岩岸邊嬉戲、寫作、看生命、寫人事。天高地厚,他說,潮池如星辰,叫人仔細望望: ‘It is advisable to look from the tide pool to the stars and then back to the tide pool again.’

 
Elliot的美言與示,你窩心的文字,再三細味:這一年,我們看到香港「正上演一齣燕子追逐泥鰍的超級滑稽」、「拒絕生命的貧窮,「說」是一途。」「潮汐無言,浪花喋喋……」容許我繼續寫寫說說,看看會發生甚麼事。

是年,電台裡做訪問,陌路人忽爾深情談心,轉頭也許永遠不再相見;也謝各位相知而不相見,或相見而未相知的朋友,偶而到此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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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池裡:有一種動物叫海鞘
泥灘.沙灘.龍尾灘

Friday, December 28, 2012

2013大迷信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8/12/2012刊於《信報》)

數字之中,我歧視‘3’字,不要問為甚麼,愛恨是難以言喻的,也許只是人人都說‘3’字諧音「生生猛猛」、「生生發發」,常掛在口邊,好煩。不過,‘3’不是一個好年頭,年尾埋單,傳媒都在回顧大事,本欄來一個‘3’字年回顧;過去幾十年,有‘3’字尾的年份,原來都屬香港多事之秋。

No news is good news,沒有新聞就是好消息。那些‘3’字的年頭,新聞多,而且風起雲湧,不是一般的壞消息,而是衰到貼地,有史為鑑,唔係嚇你。

1973年,是股災之父,香港股民第一課,恆指由三月最高峰1774點暴跌,最低跌了九成。以後那些股災,實屬小兒科,資深炒家從此可以大大聲說:有甚麼風浪未見過!是年,正是石油危機,影響所及,香港要實施燈火管制,霓虹燈飾限時熄燈,是名副其實黑暗的一年。還有,這一年啊,連李小龍都會死。

1983年,當然就是中英談判香港前途,「主權換治權」還是「收番香港」?中英角力,風雲變色,招來招往,押注鬥大,人心虛怯。中途傳出會談破裂,港元匯率急跌,物價大漲,超級市場「擠提」,聯繫匯率就是由這年開始。

1993年,噩耗從第一分鐘開始,蘭桂坊元旦倒數慶祝,樂極生悲人踩人,廿多人死亡。這一年,港督彭定康被灌名「千古罪人」,中英就香港民主政制發展惡鬥,中方「另起爐灶」,否決立法局九七過渡「直通車」,威脅不承認新機場工程融資,中英雙方大晒冷。同場加映大賊葉繼歡舉起AK47自動步槍在旺角打劫金鋪,經典驚慄場面。

2003年,時任民政事務局長何志平在車公廟求得下簽,解簽曰「我們已到了谷底,不能再差。」旋即沙士爆發,299人死亡,醫護殉職。口罩之都、洗手之城,抗疫百天,香港人活在瘟疫蔓延時,再加廿三條立法,民怨爆發,五十萬人上街,及後老董腳痛,中央變陣,亦始於2003

2013又如何?歷史通常不會重複,噩耗不會讓你預先猜到。哲學家羅素告訴我們火雞的悲劇,話說從前有一隻火雞,牠被關在籠子裡,每天早上,牠發現小閘口打開,有食物送來。這頭火雞,本身是一位哲學家,懂思考,牠運用歸納法,觀察多時,發現不論晴天雨天,食物準時送到,而且安全;火雞終於認定規律,歸納結論:沒有危險,每天可以安心大吃。

如是者,直到聖誕前夕,閘門如常大開,火雞跑過去準備張口大吃,怎料被人一把抓住,手起刀落,一命嗚呼。

這個火雞的悲劇故事,告訴我們歷史規律不可靠,歸納往日的經驗放諸明天,不一定正確,十年一遇的‘3’字年霉運,當然未必會重複。天災難料,人禍如金融風暴越演越烈至海嘯翻波,一眾專家照例大跌眼鏡馬後炮。

天意難測,那麼2013香港政治又會是甚麼景況?2012年,梁振英政府開局差,民望徘徊於不合格邊緣,比前兩任特首上任期,民望差幾級,沒有蜜月期,舉步維艱。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康納曼的新書《快思慢想》,談人的直覺,指出人們常忽略一些本應顯然易見的統計概念,有一種形態叫「迴歸到平均值」,簡單而言,若某人某公司某球隊,開始時表現異常惡劣,接下來有極大機會反彈。

康納曼以高爾夫球員表現為例,假如一位球員第一天比賽表現極差,打出高標準桿七桿,我們會推論,他當天運氣甚差;第二天比賽,他的技術水平不會一夜之間大變,但第二天的運氣我們無法預測,最佳的猜測是平均數,即是不好也不壞。所以,這是較可能發生的情況:第一天打得不好的球員,第二天也可能在平均數之下,但是會進步,因為第一天的壞運氣不太可能持續到第二天。這就是「迴歸到平均值」,並非闡述因果關係,而是統計學上的解釋。

當然,一切只是機率,一如2003年的車公靈簽,以為到了谷底,衰到貼地,其實可能低處未算低,只要當權者以驚人的能耐,好勇鬥狠,以我為主,激起民憤,再加上持續的霉運,繼續沉淪也未可知,只是機率較低而已。

預測來年大勢,還是套用堪輿大師的語言技巧,才能百發百中,萬無一失:新的一年,香港運勢有起有伏,危中有機,社會對立不絕,內耗未息;世界大勢,則北方有亂象、東北方的島嶼有干戈,正西方向有災星;年輕人買樓宜稍待、小朋友努力讀書、女士提防醫學美容、長者小心過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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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VB 《2003年大事回顧》



Wednesday, December 26, 2012

酷刑大食會



究竟是誰發明了聖誕大餐,聖誕要大食?

一年將盡,這個時候,總離不開大吃大喝。年事漸長,銀包飽漲,朋友聚會,越吃越嘴刁,這次,又是海鮮燒烤大會。

先來生蠔,究竟今時今日的生蠔,吃什麼大的?一隻手掌般大的生蠔,似外星怪物。饞嘴之徒搖哂頭,警告「有菌危險」,一邊為民除害,生蠔一隻一隻吞落肚。

這邊是花蛤與花蟹。花蛤生猛,放在鐵網上燒,它們耐不住熱,想打開甲殼走佬,才發現自己正受火刑,一開一合,軀體扭曲。在旁有人大喊殘忍,然後長長嘆一口氣,第一時間花烚肉吃掉,瞇著眼說:「鮮味」。

巨大的花蟹甚少見,單是一隻蟹鉗已是巴掌般長,放到火上,奄奄一息的巨蟹忽然驚醒,八腳巨鉗齊掙扎,把燒烤網上的冬菇、鴨舌與花烚通通掃走。施刑者緊緊按住蟹蓋,讓它早登極樂。巨蟹繼續掙扎,也許力度過猛、或是抵受不住熱力,一隻又一隻蟹腳自動分離斷裂。

大家搖頭,生猛的蟹也許不應活燒,於是有人說不如「一鑊熟」,眼不見為乾淨。

巨蟹放進大煲,開猛火,巨蟹仍在掙扎,不斷震顫,敲煲抗議。

平安夜,徹夜行刑。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很多人肚痾,如果這叫報應,其實很爽。

Tuesday, December 25, 2012

陳曉蕾:我是獨立記者


自從離開工作多年的大機構,沒有「正職」,我陷入一個身份危機,寫文章或介紹自己的時候,我的 ‘title’ (職銜) 是什麼?難捨新聞行業,叫自己「資深傳媒人」?這其實是一個很奇怪及有點難頂的稱謂;全職學生?由外表到內心都不似;專欄作家?「家」字攀不上;電台主持?只屬兼職加客串,不敢掛在口邊。

陳曉蕾想到了、做到了;她大大聲說:「我是獨立記者。」

「記者」很奇怪,你告訴人家「我當記者」,接下來的問題,必然是「在哪家報館/電視做?」彷彿一個「記者」必定要依附於某某傳媒,才能成為記者。陳曉蕾反問,醫生不在醫院工作還是醫生,為何記者不可以?的確,人家知道你是醫生,一般會問:你邊一科?而不會問:你在哪間醫院做?

什麼叫「獨立記者」?就是不為某某傳媒機構打長工,做自己想做的採訪,然後在不同地方以不同方式發表。大家都明白,很多媒體都有其局限、有其政治取態的偏執,要大義澟然又要賺錢求生,要裝作中立又要擦鞋奉迎,有想法的記者難免處處碰釘。

陳曉蕾在媒體工作十多年,她所工作的機構已給她很大自由度,但她仍覺不夠,積累經驗,儲足彈藥,她跳出來,更自由。

這個年代,工作是流動的,「正職」稀缺,也有很多人認為困身;兼職,by project的工作模式漸普及。陳曉蕾的「獨立記者」經驗,也許很多其他行業的freelancer也可借鏡。

陳曉蕾說,首先,要不怕餓死,其實香港不會餓死人:「最關鍵的是,你是否相信自己喜歡的工作能夠養活自己;可是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不喜歡的工作,才可「搵食」。」

「事實上,現今香港真有人會餓死嗎?別人常說畫畫、寫詩的人會餓死,但真的有人因而餓死?香港人經常把這些事情放得很大,永遠把着眼點放於你擁有幾多錢、幾多樓,我卻不大服氣,為何不少歐美記者都能夠寫書,採訪生涯能夠持續到七八十歲,偏偏香港不能,全因無法「搵食」?」

「我感到不服氣,最多不「搵食」好了。不是自鳴清高,如果只是純粹金錢的緣故,真的覺得沒什麼理由做不到自己想做的東西。」

追求理想,陳曉蕾一股作氣之餘,也很理智。初時,她把自己的工作分為三部分:

1. 賺錢的job,例如同政府寫小冊子等,錢當然要賺。
2. 為志願機構做事,要收錢,最少收回成本,不能白做。
3. 做自己喜歡的事,例如、採訪香港農業、低碳生活、光污染、調查剩食,現在籌備一本關於「死亡」的書。

幾年下來,陳曉蕾很有信心地告訴大家:原來做自己喜歡的事,係搵到最多的錢:「做自己最相信的事,做好佢,所有的回報都會來!」

她全身投入,把自己有興趣的事變成工作,題材專注、集中,反而有賣點,寫專欄,出書,也賺到足夠生活費,比想像中較快站得穩。很多人賺錢去讀書,她卻覺得未必需要花錢留學:

「讀完以後,別人不一定承認學歷,也不一定增加薪酬,何不儲錢讓自己寫書或作一些深入的採訪報道?」

「我曾經也這樣到英國交學費,後來卻覺得這種事很荒謬,因為記者只要敲門的話,任何教授都可訪問,為何要交這大筆金錢予學校!」

世上的事,可以自修,例如陳曉蕾試過想了解全球化,她找朋友開了書單,很有目的地讀,一樣獲益良多。

陳曉蕾走的路,是十分的努力,加一些運氣,再加長年在媒體工作積累的經驗、人脈與資本,跌跌碰碰走出來。

聖誕佳節,祝各位心靈富足,餓不死,最好盆滿砵滿。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疾呼:我是獨立記者。

***   ***   ***

香港電台《七百萬人的先鋒》陳曉蕾訪問

其他文章:


Sunday, December 23, 2012

末日不來.繼續開工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1/12/2012刊於《信報》)

睜開雙眼,末日竟然未到,對不起,大家又要返工繼續捱。香港實在是奇怪地方,每談最低工資、標準工時、侍產假等平常不過的僱員福利,總有商界憂心忡忡、愁眉深鎖,疾呼「削弱競爭力」;聽得多,你終於明白,原來香港的輝煌競爭力,建基於對勞工福利的制度性忽視。

朋友在美國加州唸書工作,妻子有喜,快將臨盆,公告天下,謂自己也快要放侍產假。大家都問:「那邊男士有多長侍產假?」朋友茫然,答道:「不太清楚,大概一兩個月,忘記了。」總之,男士有薪侍產假很長,無薪則更長,長得不在乎、無顧慮、足夠有餘。

眾友嘩然,回看香港,當父親很悲哀;討論經年,政府終於建議侍產假方案,三日咁大把,還要八折支薪,真的皇恩浩蕩。政府鼓勵香港人多生育,給你三天侍產假,只能算粉飾一下政績,多謝晒。

鄰埠澳門,近年執行勞工法的所謂「三工」,即「強制性假期」 (與香港的「勞工假」相若) 如農曆年、勞動節、回歸日等假日,打工仔仍需上班的話,可獲「三工」,即雙倍工資加一天補假。

新法例下,農曆新年長假前的澳門,常見面包店被搶購一空,家庭主婦在三工日前儲糧,因為很多食肆店鋪認為假日營業,不足抵消「三工」的工資成本,索性關門,齊齊休息,享受假期。

付出的代價是甚麼?部分店鋪關門,市面冷清了一點,一些小街,有點歐美假日的零落感覺。商界自然不滿,謂「三工」令「市道唔好」影響經濟;這種「市道思維」,視搵錢大過天,其實有違家庭倫理,難道過年過節,「市道」比一家大小共敍天倫更重要?

望望月曆,又到了很多基層打工仔低人一等的時候。聖誕節假期,月曆上有兩天「紅日」,代表「公眾假期」,但對不起,俗稱「勞工假」的「法定假日」則只有一天。復活節更甚,有三天「公眾假期」,但「勞工」繼續上班。

如此區分,源自「銀行假」,早年政府與商業機構作息,均圍繞著銀行活動,遂演變成「公眾假期」。僱傭條例下的「法定假期」,即「勞工假」,規定僱主最少給予員工每年十二日假期,比「公眾假期」少五天,往日工廠工人有較長年假,尚可略為平衡,現在很多服務業人員照樣放勞工假,不管有甚麼歷史源由,香港號稱國際大都會,為公平公義自豪,工種的鴻溝卻寫在紙上;聽說職業無分貴賤,你信不信。

又一位朋友,嫁去了美國,每次回到香港,都有深刻感受:「香港人好忙。」

「好忙」是香港人的口頭禪,窮人為口奔馳,怕手停口停,我很忙;中產家庭又要工作又要湊仔,備戰小學面試家長親自做功課接送小朋友參加八項興趣班,很忙很忙。我們以為是常態,外人眼中是奇景:「你們的生活就是工作」。政府食住上,宣揚「獅子山下精神」,抬出集體回憶,成功令香港人自封「拼搏」,含笑自豪,六點準時下班會愧疚自責,勤奮至不休息是美德,加班沒工資則屬理所當然,小朋友在幼稚園開始鬥高分。日常娛樂就是競爭,人生興趣就是搵錢。

最近,「標準工時」擺上議事日程,中小企照例疾呼「影響競爭力」、「生意難做」。從來只聽聞瘋狂加租令生意難做,甚麼時候聽說過人工高會令公司倒閉?新加坡、南韓、澳門都設法定標準工時,香港的競爭力,難道虛弱至此,要壓制僱員福利,弄得大家睡眠不足,家庭關係淡薄,才能保持一點優勢?

這些勞工福利,勞資可以有商有量,有豁免工種,可計年資實行,能彈性處理;打工仔不辭勞苦拼搏加班,應有更多獎勵,若侍產假等涉僱主額外開支,可由政府承擔部分。

這個時候,總有人插話:你看希臘、西班牙,人工太高、福利太好,養懶人呀!這種擔憂,一如有人口渴,你準備多給他一樽水,卻有旁人義正辭嚴道:「你知唔知飲得水多會死?」

末日不來,明天還是要繼續。香港人早已脫貧,獅子山下的木屋早已消失;香港大部分人早已不需為溫飽奔馳,我們坐擁數一數二的人均儲備,足夠令奔波勞碌的打工仔,過一些更有尊嚴的生活。「拼搏」很好,但拼搏不是生活的全部。

***   ***   ***

末日舊文:

Friday, December 21, 2012

WYSIATI.釋法的直觀捷徑




一位心理學家,因研究人類不理性行為,而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康納曼 (Daniel Kahneman) 新書《快思慢想》(Thinking, Fast and Slow) 之主旨,正是釋法爭議的寫照。

扼要而言,康納曼把人的思維方式,分為兩個系統:

「系統一」以直覺、情感作快速判斷;

「系統二」則擅長懷疑、理性分析。

人的心智,大部分時間只啟動「系統一」,因為這是省時省力的決策捷徑。康納曼以簡寫 ‘WYSIATI’ (What You See Is All There Is) 原則來代表「系統一」的特徵,意思就是「你所看到的就是全貌」、你見到乜就係乜、「他們不想知道更多訊息,以免破壞他們原有的故事情節,他們較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就是事實。」。康納曼說,我們習慣以親眼所見的東西編造理據與故事,這是人類心智的慣性。

政治,往往就是經營一種印象;人民對政策的印象,常來自直覺與眼前所見。最新牽起的「釋法」爭議,正是一個好例子。

主流民意對「雙非」、「外傭」不存好感,我們平常讀報,或商場逛街,或東鐵坐車,觀自由行客一袋二袋,有些人橫衝直撞、財大氣粗,不少人早已有「你我之分」,讀報時,見「雙非」故事,如孕婦衝急症室、或扮嘢收肚過關、或霸佔醫院病床、健康院亂七八糟;再讀外傭新聞,嘩,「五十萬人湧港」、立即又想到你家外傭及她的同鄉男友家人,全數變成香港人,佔領中環、灣仔至柴灣。一切印象,不需多加思索,他們爭居權、佔福利、搶學位、妨礙醫院運作、形成人口炸彈,形象鮮明,故事情節豐富。「系統一」就是透過這些直觀方式運作,愛惡分明,任何解決居港權問題的手段,都容易動員民眾情感,引發支持。

相對而言,要了解「釋法」的細節、理據、歷史與正反意見,不能靠感覺就明白。你讀報,遇上釋法的大塊文章,法律條文充斥,斟酌一字一句,你想了解,但發覺不能速讀,你也許會深呼吸一下,或正襟危坐,或齋戒沐浴,然後逐字逐句邊讀邊想:澄清、釋法、九九釋法、四次釋法史、基本法158條第三款、24條第二款、人大常委解釋、籌委會意見書、立法原意、違憲審查權、普通法、吳嘉玲案莊豐源案居港七年定義外傭官司進展國防外交中央與香港特區……及以上一切名詞之相互關係。

要真正理解「釋法」等複雜文字,需要啟動「系統二」,層層建構,抽絲剝繭,才能形成一個妥當有理的看法,要花心力腦汁,大腦一般懶得就懶,不會深究。

特區政府要求終審法院提請人大常委澄清九九釋法之解釋,實在是妙著。這一步棋,捉緊民眾「系統一」的直覺,以簡單手段,一舉解決雙非擁港與外傭居港權的困擾,不只一石二鳥,其實是一箭六鵰:

一:零雙非;
二:零外傭居港權;
三:若然如願,這次釋法將成為「三權合作」的「成功範例」,交到貨,振英立功,中央高興;
四:當日籌委會的「意見」,若成為「立法原意」,代表大開先例,舊日行政機關的意見可提升成「立法原意」,推翻終審法院判決;
五:政治而言,特首梁振英嘗言:做好民生工程,就等同做好民心工程,此招既狠且準,了斷雙非與外傭居港權爭議,客觀效果,正是以民生政績贏取民心;
六:同時,反釋法政團會因逆民意而失分。

一次過滿足六個願望,高招。

政府企圖以「中國速度」解決問題,不少市民拍手稱頌,鮮有從法治的代價細心思量。引用康納曼的說法,「系統一」以直觀與情感快速下結論,是人的心智常態,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和力氣,而且顯得合理。但康納曼亦指出「系統一」心智的兩個重要事實:「我們會對顯而易見的東西看不見,而且我們看不見自己的看不見。」

法治如空氣,我們賴之以生存,視之為平常,渾然不覺其存在,只在空氣稀薄時,我們才發覺其可貴。思考法治,跳進釋法條文的法律語言泥沼,需要啟動康納曼所言的「系統二」,排除偏見與情感的影響,細心分析。

解決雙非與外傭居港權,為大眾所願,但釋法付出的代價,是否值得?支持釋法一方,至少有三大疑問,需要認清:

一:基本法第一五八條例明,終審法院呈請釋法,範圍只在「關於中央人民政府管理的事務或中央和香港特別行政區關係的條款」。外傭居港權如何與「中央與特區關係」扯得上?若然以「居留權也是主權一部分」為由,則國民教育、中港融合、以至填海賣地,無一不可詮釋為「主權」之範圍。

二:基本法九零年通過,九六年才成立的特區籌委會,他們的「意見」怎麼可能體現「立法原意」?回歸前的預委會與籌委會,開了幾年會,還有很多「意見書」,那些意見,將來又會否成為「立法原意」、成為基本法一部分?

三:「雙非」問題,可用行政手段控制;外傭居港權,法庭判決亦對外傭不利,毋須急於解決。若要一勞永逸,為可不考慮以修法代釋法?雖然修改基本法程序較慢,但社會對居港權資格已有共識,爭議不大。神聖的中國憲法修改過四次,為何「修改基本法」有如禁忌?

複雜的法律爭議,都是「趕客」論述,由平民百姓至專業中產,為生活營營役役,難細思細想,寧跟從直觀,不論任何方式,阻截外傭與雙非就是好。《快思慢想》一書提醒我們,留意自身的思維弱點,不要被直覺欺騙;也留意政客政團與專家,如何利用人性弱點,塑造偏見與印象,予取予求。

(本文短版21/12/2012刊於《香港經濟日報》,本文為詳解全文。)

不相關文章,為慶祝末日,重貼舊文:

Tuesday, December 18, 2012

你不能選擇的,就是命運



一齣一年前播出的劇集,一個電視台自娛自慰的頒獎典禮,竟然令fb洗版,《天與地》得獎,網民雀躍,其實,又有什麼值得高興。
 
《天與地》若能喚醒一些人的意志;那麼電視台長年以來的平庸,為整體社會傾注了多少麻木不仁?

《天與地》經典Rock Fest一幕,電台主管氣急敗壞,拍門阻直播,DJ不顧一切大叫:「無錯,大家而家聽到的嘭嘭聲,就是強權制度下的代表,建制下的當權者,他們最恐懼的,就是他們管治的人不聽話,有自己的想法。」

如何令人聽話? 星期天早晨,在美心吃早餐,周圍有四家人,都拿著暢銷大報讀馬經,馬會治港,以賭博麻醉人心,自英治以降,行之有效;主流電視台多年努力,成功塑造觀眾口味,主流價值入心入肺。

早前寫過(轉錄自《如果 命運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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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浸淫多年,黃金時間「送飯」的劇集,矛盾點建立於爭錢爭權爭情人,鼓勵消費飲食玩樂;劇集情節與社會現實脫節、非政治化、去爭議化;故事節奏明快,畫面緊湊奪目,情節畫公仔畫出腸,忠奸分明,免卻你思考,不想你用腦。

權貴害怕人民思考,甘於平庸的老闆也不喜歡會思考的下屬。正如佘詩曼在劇中飾演的CCRadio節目主持所說:「輕音樂才是政治正確」;挑戰主流價值,叫人獨立思考的搖滾音樂,不容於CCRadio。布迪厄 (Pierre Bourdieu) 在《論電視》中,批評電視與電視新聞,為了取悅大多數人,埋首製作看似有些吸引力卻無關痛癢的東西。然而,電視的播出時間是珍稀商品,觀眾的時間也很寶貴,我們珍重的每刻光陰,隨著平庸無謂的節目白白流走。

娛樂無罪,日頭猛做,回家要輕鬆一下,但也不需年年月月日日娛樂至此,胡鬧再胡鬧,消費再消費,吃喝再吃喝,既耗費時間,亦排除了其他更有意義的內容,正是社會進步的大障礙。

長年累月一台獨大,是社會環境所造,也是權貴所樂見。TVB製造了眾多食家、才子、風水師、歌星、演員、諧星的「光環」,權威既成,傾向自我複製;繼而自製獎項,自頒自娛,大部分時間,鼓吹吃喝玩樂,搞笑胡鬧,省卻思考,塑造並強化主流價值,繼而抱緊不放,政治正確得很。大批觀眾,俯伏於電視媒介製造的光環下,感覺良好。電視的影響力,正在於其節目能壟斷很多人的時間與腦袋,意識形態潛移默化;縱使一些學術研究質疑媒介的影響力被神化,但最少在黃金時間,它排除其他類型資訊傳播的可能。

本來,引入競爭,慢慢打破TVB獨大的格局,是香港的希望。但三個新免費電視台的牌照,久聞樓梯響,成事日子一拖再拖,政府語焉不詳。一台獨大,便於操控;節目多元,恐防會失控,「競爭」也快被統攝進「政治不正確」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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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從製作人角度想,《天與地》的對白,為何能夠出到街?

從來相信,在高牆與雞蛋之間,很多人無奈要倚傍高牆,但高牆有脆弱一刻,每塊鐵板都有一個洞,洞在何方?

後來,聽過一些演講,我大概猜度,《天與地》出到街的緣由:

1.      監製編劇有江湖地位,夠「把炮」,能一點一點,不經意地堅持。
2.      那些拍門狂呼的「高層」,不可能監察每一個細節,劇本有大綱,有對白,但劇中不少對白,是拍攝中途「飛紙仔」改動,高層不可能知道。
3.      劇本很長,來來回回,「高層」也有大腦麻痺,一時疏忽的時候。
4.      這齣劇,金牌監製編劇製作,大卡士,拍了,不可能不出街。

如此陣容與製作班底,只能在去年的聖誕檔期出街,聖誕假期,觀眾多外遊,這不是一個好檔期,也許,電視台想不知不覺播了它,或能減低影響力。想不到,TVB影響力非同凡響。

以往,成功的劇集,多會有續篇。這一次,結局是監製戚其義與編審周旭明告別TVB(未知因果關係,純屬事實陳述。)

昨晚的頒獎禮上,兩位幕後功臣,都沒有什麼笑容,也沒什麼話要說。

***   ***   ***

(這一幕,循環再用。)

一年前,全城在唱《年少無知》。六歲的侄女,吃飯前,吃飯後,不停在唱:「如果,命運能選擇~~」

「如果~~命運能選擇~~~~」

「如果~~命運能選擇~~~~」

我問:你知道「命運」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侄女不懂答,語氣有點憤怒。

旁邊有人搭嘴:「你不能選擇的,就是命運。」

天山.家明被吃掉的地方
相關文章,主流價值一二:
辛勤:獅子山下喎

Monday, December 17, 2012

極度不自然



今時今日,有人反對同性戀,仍然舉起「不自然」的理由,謂「動物都無同性戀啦」。首先,動物界有無「同性戀」,涉及很多定義問題,不贅;其次,其他動物沒有「同性戀」,又如何。

沒見過其他動物「同性戀」,所以同性戀不自然?你有沒有見過森林裡的猩猩著底褲?其實穿底褲也很不自然,不是動物的常態,所以我們不應穿底褲?

穿底褲不是人類社會的常態,歷史學家David Landes說,內衣,是工業革命開始後,印度優質棉花運到英國大量生產,棉質衣服普及才開始盛行。往日人們穿羊毛衣保暖,但不能當內衣穿,因為「吉肉」,羊毛衣又不能多洗,衛生欠佳;棉質內衣價廉物美,又容易洗,更衛生舒適,改變了人的衣著習慣,從此,平民百姓才有機會穿內衣 (The Wealth and Poverty of Nations, p. xviii, p.154)。所以啊,穿內衣是近代才普及的行為,很不自然。

論「不自然」,跑馬拉松肯定是其中之一。

早前寫過,在演化生物學家沙爾普斯基的課上,他提出一個「思考實驗」:假設有一天我們坐時光機,回到二萬年前,與原始人深情對話,大家談起日常生活喜好,我們告訴他:我現在隔天跑二十公里,然後逐步加到練跑三十二公里,備戰渣打馬拉松,那原始人一定會睜大雙眼問:你瘋了嗎?

過採集生活的古人,日常運動是遠足行山找食物,他們偶爾被獅子追趕時,或會短跑衝刺二百米,要跑四十公里?我們的身體幾百萬年來的演化,不是用來這樣搞的。(有本書叫Born to Run,認為人類天生適合長跑,看過介紹,我不太認同其觀點。)

醫館裡,常見久醫不癒的腳傷,皆因練習長跑而起。醫好一半,他們買一雙更昂貴更高科技氣墊跑鞋,繼續練習,現代人的美德,乃奮發圖強,挑戰自己的極限,人啊,是極度「不自然」的動物。

例如,行山行到無野好玩,就會行這樣的山,兼拍片自娛。這是西班牙一處荒廢山徑。


又例如,玩降傘玩滑翔傘,玩得厭了,有人玩wingsuit滑翔衣,本來是高空飛機起跳,這些人在山頂起跳,基本上free fall,穿梭山抝崖邊,根本在玩命。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我們「不自然」,我們擺脫了基因的囚籠,有自由意志,能選擇自己喜歡的。有人愛穿底褲,有人吃飽飽然後減肥瘦身,有人愛飛天玩命,有人愛靜坐禪修,這都是猩猩不會做的。極度「不自然」,實屬人之自然。

Friday, December 14, 2012

語言魔術2012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14/12/2012 刊於《信報》)

2012,一年將盡,末日快臨,又到盤點一年金句、精采瞬間之時。2012年,我們跟從車公靈簽開示,研究「何為邪鬼何為神」,沉迷於豬狼惡鬥,研究語言偽術,探討因果報應。

一些慘死的字詞 是年,達官貴人鍾情玩弄語言,一些字眼不斷遭扭曲、著色、反轉再反轉,短時間內慘遭玩死。粗略一計,首先是「誠信」與「開誠布公」,好好兩詞,現在人人聞之偷笑;繼而是「愛國」「愛港」「關愛香港」「香港良心」,「建設派」按捺不住,群起反擊,他們愛黨愛權愛高牆,大愛滿溢,情操高尚,開口「愛港」、埋口「良心」,聞者色變。

一些無限loop的經典 2012,金句連場,笑中淌淚。我們不能忘記「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再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拉布、剪布、「翻嚟就郁」。唐唐的地下行宮只是「挖深咗」,精心構思一句「男人要有膊頭,做公職就要有腰骨」,不能扭轉乾坤,熱身多年,終點前墮馬,臨危辯論出奇招:「你呃人,你唔好講大話」一語,繞樑三日,但一切太遲。梁振英精心部署,掩飾僭建,最後贏得大位,以摺櫈治港。既云從此沒有唐營梁營,「只有香港營」,繼而又說 ‘shout at them’,主動出擊,與民為敵。

一些哲學思辯 梁振英寥寥數語,往往引人入勝:「僭建處理咗,僭建就不存在。」「有個事實的問題,記憶中,我無講過話我無僭建。」哲學問題:究竟你的記憶能否稱為事實,如何界定真實,真實的記憶是否事實;不知自己之不知、知道自己之不知、知道自己知道卻說不知,何者罪大?很混亂?大家都亂了。

一些循辭詭辯 做人要誠實,不講大話,三歲細路都知道,是為真正的「普世價值」。政治公關大忌,正是前言不對後語,自相矛盾;若遭人識穿,請不要驚、不要怕,眾位高官,已多次示範應對方法,若自己的虛偽、扭曲、推搪、狡辯,遭人揭破語意曖昩、概念滑轉或前後矛盾,有六大咒語,可掛在口邊:

一,我唔記得
二,我記錯了
三,我以為…
四,我聽從專業意見
五,我老婆負責的
六、這是我的第一次

一些騎呢爛戲 2012年有兩場爛戲,特首選戰,假戲真做,聖旨一出,有選委明言「識時務者為俊傑」,亦有選委棄暗投明、棄唐投梁,坦率表白「已投票給將會勝出的候選人」,赤裸裸,不需飾掩。另一場騷,亞視盡地一煲,假戲假做,跳騎馬舞,號稱香港良心,以大氣電波詆譭對手,玩弄數字,宣稱收視「四六開」,香港淪落至此,我們做了甚麼錯事?

2012年,多謝眾高官的訓練,每個人都成為語言偽術破解大師,「語言偽術」成為潮語,迅速講殘講爛,偽術已變成魔術表演,每次出場,人人金睛火眼,留意每個漏洞,每個動作都覺得你造假,每個笑容都似在掩飾。民無信不立,你說怎麼辦?梁粉兵團說:有誰沒有做過錯事,有誰沒有僭建,有誰沒有疏忽?企圖再把全民道德底線降到冰點以下。

有人倚傍在高牆繼續冷笑,那些粉碎的雞蛋在悲鳴。這一年,有一位李旺陽高呼「就算砍頭我也不後悔」,然後被自殺;有一位劉霞因為丈夫得諾貝爾獎而被軟禁兩年多,哭訴現實比卡夫卡的小說更荒謬。孔慶東說香港人很多至今仍是狗;有香港人則舉起殖民地旗幟,叫中國人滾回中國去。

唐營與梁營的撕裂、建制派與民主派的撕裂、泛民內部的撕裂、愛國與愛港的撕裂、反蝗蟲與反反蝗蟲的撕裂、香港人與內地人的撕裂。唐營的林大輝大師為梁特首念佛偈:「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有咁耐風流有咁耐折墮,香港人又做了甚麼錯事,要受這種折磨?

董建華以腳痛告別,曾蔭權「臨尾香」,以「貪遍省港澳、嘆盡海陸空」留名史冊。梁振英?未曾深愛已無情,未曾起跑已露底,死在起跑線上。唐英年?一世夠運,因禍得福,去南極過冬,是為最佳結局。

此情此景,類似英國諷刺小說作家Douglas Adams名作 Restaurant at the End of the Universe裡的餐廳。這家餐廳,位處宇宙毀滅一刻的時空,處身末日邊緣,食客一邊品嘗美酒佳餚,一邊觀察宇宙生滅的一剎天地。2012世界末日,不似會來,但眼前鬼卒皆是妖,香港將死未死,無力挽,只能在折騰中自娛。

2012年,異象瀕生。年度圖片,應是唐宅門外的傳媒「吊臂陣」,尚幸巨臂高舉,彰顯庶民監察力量,記錄僭建密室之因果報應;也尚幸有學民思潮奇兵突出,凝聚清新動力,陰霾密布中,還望this city is not d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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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是年金句滿瀉,電台電視製作《大事回顧》節目的人有福了。

「大事回顧」系列:

一年一度,玩玩我blog的「文字雲
 

Thursday, December 13, 2012

成龍吃了誰的奶?



很久之前,我到莫斯科採訪,預先約好的翻譯到機場接我們,翻譯先生盡地主之誼,熱情款待,上車後一分鐘,他珍而重之掏出錄音帶,說是特別錄製,希望一解我們思鄉之苦。

莫斯科市郊的機場高速公路上,車裡響起廣東話的歌聲,很熟悉,又很陌生,翻譯微笑著,盯著我的反應,似乎期望我會感動流涕。

那歌聲,是成龍。是的,成龍好像會唱歌的。

四面楚歌,悲從中來,我從jet lag中驚醒,腦充血,無言,大概有點面容扭曲。翻譯驚訝地問:「你們香港人,不是都很喜歡成龍嗎?」

不只在俄羅斯,在非洲的馬拉維農村,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我都遇過這樣的情景。

他鄉偶遇,當地人知道我來自香港,立即東歪西倒,腳步不穩,眼裡含醉。

學成龍,耍醉拳。

他們還會問:「你認識Jackie Chan嗎?」

「來來來,我們比武!」

後來,香港的旅遊宣傳片終於不再用成龍做香港招牌,改了麥兜。

我覺得,這是回歸以來特區政府十大德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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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龍接受《南方人物》周刊訪問,當中這一段,我印象特別深。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开始对的概念越来越看重?



成龙:回归以后。我们跟你们不同,你们每天都有国家保护。我们生在香港,不中不西。拿着英国护照,但是去英国要盖章,要拿visa。到那边还要 问你来英国干什么。英国不是我的国家吗?不是。你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子:我拥有你,但是我又不管你。我想到妈妈的怀抱吃个奶,又推开,没得吃。


很詫異,成龍把政府當成「媽媽」,連他痛罵的英國,他也比喻作「想到妈妈的怀抱吃个奶,又推开,没得吃」。有奶便是娘,不給你奶頭去啜,難道就是他忿恨的原因?

一直不明白,為何有人會期望大英帝國殖民主義者,要餵你吃奶?會期望殖民宗主國對你好?為何要期望外國人有責任保護你?(請讀舊文:賊王之王

訪問繼續:

人物周刊:这种印象在小时候很深刻吗?



成龙:很深刻。我在法国领事馆长大的,那个区都是外国人。我永远是走后楼梯、后电梯。我跟我爸爸走路,有外国人来了,我们得让在旁边。我从小是给外国人欺负大的,欺负了就要认。反正在香港,一看见外国人就怕,所有香港人都如此。



人物周刊:但是有很多香港人会感谢当年英国管治时期建立起来的制度和习俗。



成龙:我没有那个感觉,没有这个概念。我们小时候没有受到他们保护。我在师傅的那个学校里面,一直挨打挨打,只是在想怎么可以生活好一点,怎么可以赚点钱。


成龍說,內地人「受到國家保護」,而他小時候沒有受到英國人的保護。

怎樣才算「受保護」,要呵你,錫你,餵你吃奶,才算「保護」?

成龍大哥有沒有想過,五、六十年代,他為什麼不搬回大陸「受國家保護」,或舉家搬到台灣,遠離英國人,遠離英治下的香港?

香港,確實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前幾天聽講座,聽一位學者談到另一位學者二十年前一個香港的比喻。

香港是一座橋,連接中國與世界。

往日,很多人逃難,擠到橋上。

人來人往,沒有人會把橋當作是自己的家,大家都是過客。

後來,大家發現,無處可逃,無奈擠在橋上。

慢慢,擠擁的橋,成為我們的家。

英國人的確沒有做過太多,只是歷史的巧合,造就了一座橋。

人們擠在橋上數十年,逃難來的人才資金,在狹窄的橋上孕育滋長。

數十年後,當中國重開大門,橋上的人才資金經驗,以千百倍回饋。

後來,中國繁榮了,自己建了很多橋。

香港這道橋,開始失色,很多人開始忘卻。甚至有人相信,這座橋,拆了不足惜。

而他們忘記了,這座橋有很多特質,其他橋都沒有。

而他們都忘記了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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