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anuary 26, 2012

阿尼瑪卿山



坐車在深山裡悠轉,每天趕路,生怕在荒山開夜車太驚險,有時遇到美景,也不敢停車;有時因為美景太多,大家都看夠了,不想再停。

那天,我們的中巴,喘著氣翻過山抝,在頂峰處,豁然開朗。

我沒有一刻猶豫,大叫「停車」!

就是這裡。


世上有什麼地方,我會想一去再去的?

每次遇到這個問題,我的答案都是:四川青海雲南西藏那一帶的山區

「那一帶」很大,例如有這個名不經傳的「阿尼瑪卿山脈」,在青海東南,東西走向,延綿百多二百公里。

「那一帶」,有很多山,很寧靜、很孤獨、很遙遠,隱於雲霧,高不可攀。風雨過後,就是驚鴻一瞥之時。


如果,有一天,要找一個地方靜思避世。

這裡不錯啊。

遠望,有無盡山嶽、疾風狂雲;細看綠的層次,灰的深度

總有一天,我會再來,好好的坐一坐。


剛讀一些關於全球化的東西,文中有句:Remoteness and isolation were once the condition of the poor.  Today it is only the super rich who can easily escape other people…… (Geoff Mulgan: The Age of Connexity)

都富起來以後,大家可以講少句「恭喜發財」;祝大家開門見山、見山是山。


(黃河行之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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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又出事的色達:色達佛學院

Friday, January 20, 2012

689萬票、609萬票、649張票


(本文20/1/2012刊於《經濟日報》)

辛亥革命一百年,中華民國百年,種種慶祝紀念,不及一場順暢文明的民主選舉值得一談再談。台灣的總統大選,不再以悲情激情號召,省籍矛盾也不再發酵,過程相對平淡,回歸理性;大家四年一次,排排隊,投屬於自己的一票,民主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一樁平常不過的事。

香港人愛跑馬仔,四年一次,台灣的總統選舉開票,香港人圍坐電視機前看直播。數字一票一票地跳,代表一位又一位選民的愛護、期盼與支持,一點一滴積累,七位數字的選票,成為管治權威的後盾,又是反對派繼續奮鬥的動力。

馬英九得票689萬,蔡英文得票609萬;香港特首得票多少?曾蔭權上屆連任,得票649張。同樣是六百多,台灣是六百多萬,是「萬」;我們的特首,六百多張,這就是「代表性」。

如此直接比較不公平?對的,台灣的人口是香港三倍多一點,而且今屆香港特首選舉,有權投票的人增加到1200。那麼略為調整一下,香港特首這位政治小矮人,大約可以長高一毫米。

往日,香港小地方,中央勞心勞力大費周張,實行一國兩制港人治港,其中一個目的,是製造「楷模」,給台灣回歸作示範。今天再說這個,彷彿成了冷笑話,如今台灣傳媒裡,「香港」不是輿論關心的對象。偶然談到,台灣傳媒人會認識香港有個「人肉錄音機」,民望低卻升官;D&G冒犯港人事件,台灣人視角,乃香港淪陷,被大陸豪客攻佔。香港成為教材,只可惜是反面教材。

「黑金政治」在台灣,漸成過去式;香港的小圈子選舉,卻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特首參選人唐英年為了向原居民求票,漠視僭建事實;批評市建局,則與地產商站在同一陣線。這是政治小矮人乞票的宿命,但無人會給同情分。看完台灣的「雙英」,回頭看香港的「雙英」,只覺無地自容;誰是誰的楷模,大家心裡有數。

2012年,碰巧中國內地、台灣、香港,都要「選出」新領導人。有關兩岸三地的「投票」文化,最近網絡流傳一個笑話:

台灣人說:「我們今天投票,晚上就知道結果了。」

中國人冷笑:「那算什麼?我們今天投票,昨晚就知道結果了。」

香港人心想:「這算什麼?我們從來都沒有投票,但一早就知道結果了…」

作為香港人,想補充一句:我們從來都沒有投票,但那些特首卻會說,「選舉結果證明我得到香港人支持」;再補充多一句:這個笑話,把「台灣人」、「中國人」、「香港人」的身分對立起來,居心何在,你要把香港和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嗎?中央駐港官員滿腔「民族情懷」,台灣人應好好見識學習,又是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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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舊文,大選當晚寫的:

有關港式「民主」:

Wednesday, January 18, 2012

故事攻防戰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18/1/2012刊於《信報》)

人們問《六十分鐘時事雜誌》的老牌監製Don Hewitt,你如何做新聞?他生前的一句名言,就是 ‘tell me a story’,簡單而言,就是抱著「說故事」的心態,尋找新聞、報道新聞。

這個道理,記者都知道。新聞人常掛在口邊:「你隻故仔呢?」新聞界甚至不會稱呼一宗新聞作「新聞」,而是「故仔」;只是在僵化的運作中,本應生動活潑的「故仔」,在很多記者編輯眼中,淪為「一條稿」、淪為如流水式車衣工序裡的小配件,一件枯燥的工業製品。

人是聽故事的動物,看看世上印刷最多的書《聖經》,大部分篇幅都在說故事;大家都記得的阿拉伯名著是什麼?《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哲學論述、政策分析等書籍,只是一小撮精英的遊戲;愛情小說武俠經典,才是主流;TVB「師奶劇」,大家又罵又看,無他,也是因為「有故事」;「新聞紀錄片」明知趕客,只好在內容上增加故事元素,以「人物故事」切入嚴肅討論,已成定式。

渴求故事,可能是人的本性。舊日社會裡,人們要認識遠方事物、想像過去,只能由族中長輩或吟遊詩人,口耳相傳說故事。「故事」有趣味,有語境,有起伏,容易記得,方便流傳,能有效溝通。

印刷與通訊科技發展,今天的記者與網民,成為了現代說書人與吟遊詩人,在無窮盡的媒介平台裡,繼續說故事;當權者亦企圖操控媒介,植入故事。眾聲喧嘩,時間緊逼之間,講道理不是人人想聽,說故事也略嫌太長,最有效方式,就是把道理融入故事,故事要精采、要深刻、要簡短,才容易覆述。久而久之,這些故事,化成一個詞語、一句成語、一個標記、一個口號、一個符號。

以最近市民圍堵名店D&G為例,群情洶湧,也許是因為事件觸動了兩個今天香港最敏感的符號:「地產霸權」與「蝗蟲」。

「地產霸權」四字,背後承載一連串故事:地產商從發水樓、環保露台、建築面積等細節賺到盡、壟斷操控商場文化、港人為地產商打工、上車難供樓難、貧富懸殊、社會流動減低、早已化成一個個香港人悲鳴的故事,最後統攝在「地產霸權」四字之下。以後,我們不需長篇累贅,一說「地產霸權」,大家深明所指,不需多講。

「蝗蟲」亦同理,鬧市名店被大陸客「佔據」、產科床位被大陸孕婦「霸佔」、社會服務及綜援被「蠶食」、大學學位與教學語言「淪陷」。縱使這些事涉內地人與香港人的矛盾點不盡相同,指控是否全屬合理也值得商榷,但一語「蝗蟲」,把香港人的厭惡、憤怒、不屑、無力、恐慌、驚惶,盡收其中。日常生活所見所聞的故事,盡化「蝗蟲」形象,入心入腦。

當權者要鞏固管治合法性,早就學懂利用故事與符號,植根意識形態。例如叫香港人同舟共濟,「獅子山下」一出,誰與爭鋒。告訴人們人生不免崎嶇,叫你放低心中矛盾,回憶美好時代,不問因由,埋頭苦幹,潛台詞就是叫你聽聽話話努力做;往日經濟起飛的奇迹,拼搏故事深刻具體,而且還有歌仔唱;一個不留神,很多人信以為真,以為問題出於自己,卻不知時代早變,如今拼搏不一定有相應收獲,因為音樂椅的遊戲,座位早已被佔據。

政治領袖,也學懂了賣故事。曾蔭權競選特首時,大賣「我會做好呢份工」,塑造親切、市井的「香港仔」故事,把自己與舊日香港的發迹故事緊緊扣住。如此毫無願景的口號,在競選初期也甚得基層歡喜;此等口號與背後故事,深入民心,轉移視線,總能蒙蔽一時。

特首大騷,梁振英推出「紥腳阿媽」的基層出身奮鬥故事。但擺脫不了傳媒搶先製造的「豬狼對決」故事框架。兩人隔空暗戰,令人不禁想起「豬狼紀公園」裡,兩頭恐龍互咬的殘酷廝殺。

抽象的口號與政策綱領,不易明白;勾起故事的標記符號,容易引君入甕。話語權的爭奪戰中,各方勢力都在訴說故事、創設符號,把複雜事物簡單化,把抽象事物故事化。要分辨哪些是真情流露、哪些是虛情假意;哪些是穿鑿堆砌、哪些是貼切比喻,這個時代,大家需要更大的智慧。

Saturday, January 14, 2012

民主不過如此



看台灣的總統大選直播,民主不過如此,大家每隔幾年,到票站排一次隊,蓋一個章。

民主不過如此,你可以隊冧你不喜歡的人,投票選你喜歡的人。選錯了,你幾年後可以改變主意。你也許不會選出聖人,但你可以把壞蛋轟走。

你試過看著一堆冰冷的數字會感動嗎?

已經是第四次了,每隔四年,這一天,都在看直播點票,兩次在台北,一次在直播室,這天在家。

點票進行中,數字一路在跳,是六百萬票,六百萬,是「萬」。

不是六百票,香港的所謂選舉的所謂特首得票。

六百票,只是人家一個零頭的零頭。

身邊的台灣同學、台灣教授,都飛回家投票。六百多萬,那跳動的數字裡,每一個人,涓滴成流。這次選舉,看似少了以往的激情soundbite與戲劇元素,勝者不驕,敗亦有風度;一切回歸平淡,運作純熟,選舉已是生活的一部分,

民主不過如此,請不要再說「民主不是萬能」,民主沒有為台灣帶來瘋狂經濟增長,但最少「台灣人愛台灣」不是口號,而「香港人愛台灣」更成為潮流。

想起內地「公益人士」(這個稱謂也有一種很奇特的中國特色) 梁曉燕,前陣子在中大一個演講,談到建立公民社會,從低層做起,培養公民意識。答問期間有人提出質疑,謂從互聯網討論區可見,討論質素很低,常互相謾罵,中國人質素低,沒有關心社會的責任心。(大意)

梁曉燕的回答說 (大意):沒有權利,就沒有責任心,這是很正常的。

是的,人民沒有權利,不可能要求人民擔起義務、去負責甚麼;沒有權利,也不要奢談愛國愛黨愛這片土地。沒有權利,就沒有義務、沒有責任心、沒有真切的愛,能追逐的,只剩下錢。

而只有六百票的狼或豬,你永遠只能是一個政治侏儒。

四年前在台灣,探望被分屍的蔣介石


Friday, January 13, 2012

馬料水與馬屎洲



近一個月來,各種原因要讀的書,以每天兩本的速度在增長,而我讀書的速度……如昨天,是零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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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圖書館借了很多書,聽說每本有幾章要精讀。書架滿是圖書館的書,大約有二三十本了,會不會借得太多,快要額滿?

借書時,特意問圖書管理員,我這張學生證可以借多少書?她看了看,說:「八十本。」我借的書,原來只是小意思。書海之中,無處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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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右邊那小島就是馬屎洲

還未認真說說馬屎洲。原來,那裡是地質公園的一部分。

中文大學,原來前臨馬料(尿)水,背靠馬屎洲,真的不得了。從山頂新亞書院望向吐露港,一直沒留意,眼前一個頗大的島,就是馬屎洲。

馬料水與馬屎洲,絕配。

馬屎洲很近大埔,以往一直受忽略,很可能就同它的名字有關,趕客。

另一個趕客之處,在遊覽馬屎洲,需要經過一個連島沙洲,潮漲時過不去,潮漲後回不來,很危險。

不過,這都是傳說而已。

往馬屎洲,可從大埔火車站,轉專線小巴到三門仔,下車後入村,留意第二個公廁附近有個真的毫不起眼,幾乎是不想你見到的路牌,就是這個:

 
連島沙洲
然後,你要跨過一個小山,穿過原居民的風水寶地大墳場,約二十分鐘腳程,到達連島沙洲。以往,過沙洲據說要留意潮漲潮退時間,現在似乎有人在沙洲上堆了石頭,沙洲上的植被,亦似已扎根,生得好好的。這個年代,有腳就可以走過去;有錢,亦可以租船過去,馬屎洲不是甚麼難去的地方。

不過,對一般人而言,馬屎洲也許不太好玩,因為,它應該是地質公園裡的「博士生」。

這裡的地貌、地質與石頭,不容易激動人心,它叫你觀察的,都是很細微的東西,例如:石頭上的石英脈、古老的褐色粉砂岩、又或是獨特的泥岩。看呀看,大多數時間你會糊塗,也許有頓悟的時候,就要靠自己的福慧與緣份。



你要小步走,小心細看,慢慢學會欣賞石頭的紋理、脈絡、它的顏色變化、它的質地、它的規律。沉浸其中,想像二億年前的洪荒,你也許有點得著,增添了一點知識,甚至能generate knowledge,那怕是那麼的一點點;但抬起頭來看看天與海,遠遠望到新亞書院的水塔,又會感到,這些頑石的花紋,與世界又何干。

馬屎洲的遊戲,就是在寧靜的海岸,找尋一塊你會愛上的石頭。

回程時,原路返回,暮色之中,步過連綿不絕的墳頭,墓地上站著幾頭眼神兇猛的大狗,嚇得我。

定過神來,才想起,我有瘋狗症免疫力,真幸運。


香港遊蹤:馬料水價值
前面山路險峻 請勿前行
  

Wednesday, January 11, 2012

如果 命運能選擇…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11/1/2012刊於《信報》)

「如果!命運能選擇!」六歲小侄女,一邊吃飯一邊唱;吃完一口,又來:「如果~命運能選擇~~」十秒後,飯未吞,繼續引吭高歌,悲慟狂號,如中毒咒:「如果命運能選擇~~~」「如果命運能選擇~~~」……

入心入肺的插曲歌詞、全城談論的反建制情節,不管你喜歡不喜歡,TVB劇集黃金時段近二百萬人收看,就是有影響力,你奈它何。

《天與地》一呼百應,製造話題,可能是近二、三十年來破格之最;令人聯想到,TVB主流劇集長年以來,大多數時間不呼不應,不製造話題,甘於平庸隨俗,其實亦有巨大而無聲的影響力。

《天與地》被認為是「異類」,它訴說的故事,談理想、反建制、反和諧論、叫人尋夢;細節寫實,敢觸碰政治;暗藏隱喻,敢挑戰權威;節奏緩慢,色調沉鬱;以畫面說故事,情節懸疑,人物性格複雜,逼你思考。

從「異類」對比主流「師奶劇」,正是差天共地。香港人浸淫多年,黃金時間「送飯」的劇集,矛盾點建立於爭錢爭權爭情人,鼓勵消費飲食玩樂;劇集情節與社會現實脫節、非政治化、去爭議化;故事節奏明快,畫面緊湊奪目,情節畫公仔畫出腸,忠奸分明,免卻你思考,不想你用腦。

權貴害怕人民思考,甘於平庸的老闆也不喜歡會思考的下屬。正如佘詩曼在劇中飾演的CCRadio節目主持所說:「輕音樂才是政治正確」;挑戰主流價值,叫人獨立思考的搖滾音樂,不容於CCRadio。布迪厄 (Pierre Bourdieu) 在《論電視》中,批評電視與電視新聞,為了取悅大多數人,埋首製作看似有些吸引力卻無關痛癢的東西。然而,電視的播出時間是珍稀商品,觀眾的時間也很寶貴,我們珍重的每刻光陰,隨著平庸無謂的節目白白流走。

一齣《天與地》,若能喚醒一些人的意志;那麼長年以來的平庸,為整體社會傾注了多少麻木不仁?娛樂無罪,日頭猛做,回家要輕鬆一下,但也不需年年月月日日娛樂至此,胡鬧再胡鬧,消費再消費,吃喝再吃喝,既耗費時間,亦排除了其他更有意義的內容,正是社會進步的大障礙。

現代媒介中,電視有其獨特的魔力。湯普遜 (John. B. Thompson) 認為,電視的媒介性質,很容易締造主持人的「光環」。電視廣播中,節目主持與觀眾處於不同空間,跟日常面對面溝通不同,也與政界人物接受記者訪問不同,這些「電視人」一般不會在節目中被觀眾質疑反駁,加上電視台的製作團隊基本上隱形,「電視人」在台前,是一個學識淵博、談笑風生的人物,觀眾不會留意幕後一大群人在搜集資料,後台「蝦碌」醜事無人知,正是林保怡在《天與地》所飾演的工會領袖所言:「唔知就俾佢嚇死,知就畀佢笑死。」

長年累月一台獨大,是社會環境所造,也是權貴所樂見。TVB製造了眾多食家、才子、風水師、歌星、演員、諧星的「光環」,權威既成,傾向自我複製;繼而自製獎項,自頒自娛,大部分時間,鼓吹吃喝玩樂,搞笑胡鬧,省卻思考,塑造並強化主流價值,繼而抱緊不放,政治正確得很。大批觀眾,俯伏於電視媒介製造的光環下,感覺良好。電視的影響力,正在於其節目能壟斷很多人的時間與腦袋,意識形態潛移默化;縱使一些學術研究質疑媒介的影響力被神化,但最少在黃金時間,它排除其他類型資訊傳播的可能。

TVB可以政治不正確嗎,看《天與地》的代價,得罪師奶,會影響收視;含蓄隱喻,也會遭內地封殺。內地市場大過天,收視慘跌廣告商會「詐型」,在凡事以錢衡量、高度商業化兼到處政治地雷的香港;連談理想、講真話,也快要變作政治不正確的時代,《天與地》確實是一個奇迹。

本來,引入競爭,慢慢打破TVB獨大的格局,是香港的希望。但三個新免費電視台的牌照,久聞樓梯響,成事日子一拖再拖,政府語焉不詳。一台獨大,便於操控;節目多元,恐防會失控,「競爭」也快被統攝進「政治不正確」的魔咒。

眾聲喧嘩過後,而今問題在,為何這齣TVB劇能夠出街?從來相信,每塊鐵板都有一個洞,洞在何方?洞還在嗎?如何才有更多的洞?
家明被吃掉的地方


相關文章:
一地死蛙

TVB「食死你」類型節目最新抄錄 (男主角認真樣):「上面有一條香草,咬落去呢,好香嘅草味……」(Spotted by Keith Yuen)

Monday, January 9, 2012

不稀罕.龍脊



連續寫了幾篇香港的遠足徑,有朋友提出,其實香港郊野無甚可觀,景緻平庸,比起美國西部與新西蘭等地的名山大川,相差太遠;而且香港位處亞熱帶,大部分時間又熱又濕,根本不適合遠足,香港郊野一點兒也「不稀罕」。

今天Joseph在課上,談到「比較研究」的重要,他說,離開中國,看中國特別清楚;離開香港,看香港也特別清楚。
Yosemite National Park
是否「稀罕」,當然是相對的。美國加州的Yosemite「優山美地」國家公園,過千尺高的一體石壁、馳名的「半拱峰」,固然稀罕;尼泊爾的喜瑪拉雅群山,八千米高群峰並列,世界之顛,看一切無生無滅;非洲的孤峰乞力米扎羅山,位處世上最大的野生動物園中,蔚為奇觀;西藏高原的雄壯荒涼,藏民的獨有文化,也是無處比擬。只是,俗世凡人,一生有一次機會踏足這些名山,已是萬幸;都市累人,工餘要找一絲清新空氣,就只能望望城市的郊野了。

離開香港,看得多一點,才發現,世界各地大城市,實在沒有哪個如香港,郊野公園近在咫尺,依山伴水,而且全是受保護的公園。

紐約、倫敦、東京、上海、北京,大部分你能隨口道出的城市,都是位處大平原的河畔,多沒有什麼山野可言。地勢較似香港的名城,大概只有南非的開普敦與巴西的里約熱內盧,不過這兩個城市,你不會獨自去遠足,因為山嶺不是貧民窟就是富人的別墅。
里約熱內盧群山
香港的郊野,其實很稀、很罕,只是我們香港人不稀罕而已。

例如龍脊,是香港石澳半島上的一列山脊,《時代雜誌》多年前評選「龍脊」為「亞洲最佳城市遠足徑」,很多人也許會奇怪,老外們係咪傻的?香港更美的山多得很。

走在龍脊之上,居高遠望,懸崖左方是石澳海岸,右方遠眺赤柱,看驚濤拍岸,海天開闊;近看則綠嶺連綿,山腳下是翠綠高球場與狹長沙灘。若你抱著要看驚世奇觀的心態走龍脊,或許會有點失望,因為對於遠足健將來說,類似景緻香港有很多,龍脊之奇,在它距離市區極近。

龍脊之上,遠望石澳大頭洲
世界名城,建在山勢崎嶇大島上的實在不多。從中環的高樓與鬧市出發,不消十數分鐘,巴士轉進大潭道,兩旁是茂密森林,車道迴旋,大巴士擦身而過,大約只差一巴掌的距離。

這條窄路,數十年未變,穿越其中,你會慶幸,大山難移,我們香港還能在金融中心大都會旁,保留著一個跡近未開發的後花園,有時,想一想也覺得感動。

Sunday, January 8, 2012

開學前翻翻筆記


較清閒的第一學期,要做的事,竟統統未做又過去。

整理筆記本,突然看到幾句名言,應寫未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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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高人論逍遙之道:

「逍遙之道。在於放心。放心之道。在於能捨。能捨之道。在於不貪。貪則有欲。欲則有求。求則有不足。因有不足。乃生嗔怨。所謂逍遙者。非神通也。非能遊於天地蒼冥也。乃神志自在無慊也。」

應時刻銘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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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高人在聽完演講後咆哮:

「我們的時間不是拿來做這個的!是要用來發展對人類社會有意義,讓明天更加美好的理論學說的!」

此句亦應時刻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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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位高人,剛在學術會議裡,討論近期內地微博裡,有很多「名記者」出現。他以雞與雞蛋的關係,喻記者與新聞故事:

「以前我們看到蛋,不知道下蛋的雞是誰;現在我們看見很多雞,卻不知道蛋在哪裡。」

妙喻。

*** *** ***

六歲的侄女,吃飯前,吃飯後,不停在唱:「如果,命運能選擇~~」

「如果~~命運能選擇~~~~」

「如果~~命運能選擇~~~~」

我問:你知道「命運」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語氣有點憤怒。

旁邊又一位高人說:「你不能選擇的,就是命運。」

*** *** ***

大發現。

中文大學,位處「馬料(尿)水」,大家都知道。

在新亞人文館,望向吐露港,我們每天對著,八仙嶺下,有一個小島。

叫馬屎洲。

馬尿水對馬屎洲,很富鄉土氣息。

第四學期,最後一個修課的學期,我來了。

馬屎洲上

Friday, January 6, 2012

什麼叫「不科學不合邏輯」的民調

(本文短版於6/1/2012刊於《經濟日報》)

數字可以說明問題,也可用來撒謊;民意調查可以了解民情,亦能扭曲民意。在民調汗牛充棟的今天,郝鐵川說港大身份認同民調「不科學不合邏輯」,值得探討。五十多年前出版的一本經典小書《統計數字會撒謊》,美國作家Darrel Huff叫大家看到統計數字時,記住問五個問題:

誰說的?

藥廠推介新藥,美白潤膚產品廣告謂調查發現「百分百用家滿意效果」,當然不能輕信;這不僅是「利益衝突」,而是最大受益者的宣傳。每逢周末,新聞淡靜,各大政黨爭相以「公布民意調查」開記者會爭取曝光,調查結果總與政黨立場脗合,有這樣巧合嗎?最新一例,機場管理局諮詢建第三條跑道的結果,報章大字標題「73%市民支持第三條跑道」,你信嗎?

他是如何知道的?

信不信,要看調查方法,「隨機抽樣」於統計學上有嚴格定義,不少政黨隨便在街上找百多個路人,誰願意停下敷衍幾句,就算成功訪問,把「隨意」當作「隨機」,樣本數目亦不足,這樣的調查,反正我不信。機管局的第三條跑道諮詢,問卷數目夠多,24242份,六千多份是網上問卷、另六千多是旅客在機場自行填寫,其餘約一萬一千多份,在巡迴展覽中收集。

我們可以問,位於會展、機場、荃灣、九龍塘創新中心的數天展覽,誰去參觀?由誰去組織參觀?展覽的資料是否一面倒?在機場填寫問卷的人,多是機場常客,他們的意見是否有代表性?香港大學的分析報告,開宗明義說明,問卷調查並非隨機抽樣,不代表任何群體(population),但不少報章皆簡化以「73%市民支持第三條跑道」為標題,機管局應該很高興。

遺漏了什麼?

第三條跑道諮詢一例,較少使用機場的人及無去參觀展覽的人,他們的意見不合比例地少。其他種類的「遺漏」,例如新聞說:「流感孕婦死亡人數較正常上升50%」,原來是由兩個增加至三個,遺漏了「基數」,容易引人誤解;等同有人驚叫高呼「我的暗瘡增長百分百」,原來是由一粒增加至兩粒。(暗瘡例子借用《李天命的思考藝術》,論語意曖昩之數字迷彩。)

是否有人偷換了概念?

疾病案例多,不等同疾病比鄰近地區嚴重,如香港「常見」禽流感病例,可能是因為監察網完善,資訊公開;走私案件增加,未必因為走私趨嚴重,只是因為海關「做嘢」。

這個資料有意義嗎?

數據與民調可以有很多含混與漏洞,推論亦可以有偏差,令很多調查無甚意義。有統計說,美國總統平均壽命,高於美國人平均。問題關鍵在,現時通用的「平均壽命」統計,是以出生時起計的;活到一定年歲的一群人,他們的壽命自然比平均高,因為有很多夭折或早死的人,被算進平均壽命的數據裡。想一想:一群今天78歲的人,他們最終的平均壽命,極大機會比人口平均的80歲為高。

中聯辦宣傳文體部部長郝鐵川批評港大民意調查中心的香港人身份認同調查「不科學不合邏輯」,也可用這框架審視一下。

調查有意義嗎? 「身份認同」的課題,是政治學、社會學、文化研究等學科中,一個甚為老掉牙,但有其實際意義的主流研究範疇。「國籍」與「身份認同」,無論是學術上,或從人的基本心理層面而言,從來是兩回事。曾幾何時,香港的回歸,大家都關心「人心的回歸」;學術層面而言,香港回歸「案例」全球罕有,可作為大理論中的特例審視之。研究為定期進行的縱向研究,正可紀錄人心回歸的歷程,具參考價值。

調查可信嗎?信或不信,並非基於「港大」或「鍾庭耀」的信譽,港大民調的資料是公開的,其研究方法、問卷問題,都公開予大眾批評討論。我們所相信的,是學術的尊嚴,及眾多學者互相監督,就事論事,自我完善的學風。

問卷設計當然非完美,例如詢問「你會稱自己為什麼人」時,被訪者的答案,可能隨語境而變。例如我面對上海人或澳門人時,會自稱香港人;面對外國人時,有時會自稱「中國的香港人」;在不知香港為何物的偏僻小國,我會自稱中國人。香港人身份百變,難道不值得深入研究?

港大的調查,從隨機抽樣、樣本數、問卷問題而言,沒有明顯破綻。如要數臭調查數字如何誤導,暗藏什麼目的,有關政府或政黨的很多調查,大有潛質,郝鐵川先生有興趣學術討論的話,可考慮把焦點轉移一下。

Wednesday, January 4, 2012

2012 馬雅人告訴我們的滅亡路線圖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4/1/2012刊於《信報》)

你有這個習慣嗎?每天對著月曆,一天過去,就在日子上狠狠劃一個大交叉。有些人,月曆上滿布淒厲狂躁的交叉,像是每天都不堪回首,憤怒的筆鋒與無辜的月曆,格鬥不停。這個習慣很可怕。

這天在小巴上,司機紅燈停車,突然拿起筆,在空調風口掛著的小月曆打交叉。他劃得仔細,交叉的兩筆,畢直整齊;他耐心地消滅每一天,交叉交織成網,過去的日子一併埋葬,不需回首。

如此把日子一天一天消滅,荒誕滑稽兼徒勞無功。當交叉劃滿,一個月被消滅掉,月曆一翻,又是整個月的空白;當你把365天都劃去,自有全新2012年曆,一切從頭再來。


正如月曆被一格一格劃到最後,時間不會終結;馬雅文明的「長計曆」大循環,從公元前3114811開始,在20121221終結,也不是世界末日,只代表另一個循環的開始;一如中國人的天干地支,六十年一甲子,無始無終。

馬雅人從沒有預言過世界末日,不過,他們倒教懂我們,末日是如何煉成的。

踏足墨西哥中部的帕倫克古城 (Palenque),躺於古老神廟的石階上,我看到螞蟻在搬動沙粒、小草的根往石縫裡鑽洞,千多年前的繁盛,盡歸寂靜。1839年美國人史提芬斯,在密林裡重新發現馬雅文明,他形容眼前的馬雅廢墟,如汪洋中一艘無桅無帆、沒有名字的破船,人已逝,往事迷茫。

馬雅文明曾經擁有詳盡的曆法與宏偉的城市群,謎團描繪得浪漫才令人神往。現實裡,馬雅人的文字,是美洲古文明中破解得最多的,其淪亡過程早已不再神秘。

學者大致同意,公元八、九世紀開始,由於長周期的氣候變化,馬雅文明經歷過幾次大旱災;馬雅人早因糧食需求,大量砍伐森林,令水土流失,土地貧瘠;全盛時期,王族鍾情建造宏偉宮殿,庶民甘於被勞役,建基於帝王的承諾:他們能與神靈溝通,向天求雨,糧食穩定,人民才容忍管治精英的奢華無道。

結果,當天災降臨,資源匱乏時人禍爆發,帝王的管治權威瞬間消失,饑餓、戰亂,屍橫遍野,人民流散,龐大的建設無以為繼。正是:朗月當頭,亦有陰暝之晦;青天麗日,每見風雪如飛。

美國學者戴雅蒙 (Jared Diamond) 在《大崩壞》(Collapse) 中總括世界各地古文明衰敗的「滅亡路線圖」,為何危機迫在眉睫,卻無人想過去解決?在據說末日快臨的今天,甚是警世:

「大崩壞」乃由於集體決策長期失誤,危機一路加深之滅亡路線圖,可分為四個階段。一,未能預計問題之出現;二,問題就在眼前,卻未能察覺;三,問題察覺了,卻無企圖解決;四,到想解決時,時不與我。

第一步之「未能預計問題」,容易理解,人的知識有限,而世事變化無窮;往日的經驗未必適用於今天,適用的教訓卻往往遭遺忘。第二步「未能察覺問題」,很多事情擺在眼前,卻難以量度,例如全球氣候暖化,大趨勢隱藏於變化萬千的高低起伏之間,很難發現;又如經濟下滑,在數據堆的升升跌跌中,危機不易察覺。

最惹人深思,是第三步:為何明知有問題,卻無企圖解決?渡過難關的癥結,在於當權者與平民的利益分配。古往今來,在上位者都有深不見底的權力慾,他們好大喜功,以華麗懾人的建設,引人膜拜,鞏固權威,建立其管治合法性。少數人的霸權,獨享利益,損失由廣大民眾分擔;然而在昇平之時,受害者雖多,平分的損失相對少,他們明白,反抗要付出代價,不一定能爭取更多,在強權之下,他們會選擇屈服、妥協。故此,對少數人有利、對大部分人無益的制度或政策,未必有人挑戰或嘗試要改變。

當權者以瘋狂建設,爭逐榮耀,因為能短時間見效;平民百姓本來就是烏合之眾,目光短淺,再加上很多核心價值(如對金錢的信仰)不能擺脫,集體陷入不理智行為。明眼人都看穿,如此制度,長遠不能維繫,但下一代沒有發言權,沒有人為他們爭取權益。一些人更會產生心理上的抗拒,既然想像未來帶來痛苦,潛意識會否認事實、壓抑反思;指出皇帝的新衣的人,甚至會遭人鄙視指罵。戴雅蒙舉例說,居於快將崩潰大壩下的人,表現最無動於衷。因為既無選擇,只能當問題不存在,才能免於瘋狂。又如電影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裡有關囚徒心態的對白:「監獄很有趣,初進來時你恨它,慢慢你習慣它,當時間過去,沒有它你活不下去。」(These prison walls are funny. First you hate 'em, then you get used to 'em. Enough time passes, gets so you depend on them.)

敗象已成,才痛思己過,滅亡路線圖最後一步:到真正想改革時,才發現問題太大,時機已去,無能力、無資源解決,不見棺材不流眼淚。城市衰亡,文明毀滅。

2012年沒有末日,如果有,乃禍來禍去因自招。

墨西哥考古博物館之阿茲特克人「曆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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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滅亡路線圖」參考自Collapse第十四章Why Do Some Societies Make Disastrous Decisions? 《大崩壞》裡有關復活節島、馬雅、格陵蘭的「崩壞」值得一讀,可能情節較為有趣,其他地方之「崩壞」,作者反覆說明相似的事,則有重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