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30, 2018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 非洲紅土地



[高仲明 / 樂施會義務攝影師]

文字:區家麟
所有圖片:高仲明 / 樂施會義務攝影師
(本文原刊於am730,原題為〈非洲紅土地 發聲達人的呼號〉,此版本略有加長。)

我們從香港連轉機坐了二十小時,到達坦桑尼亞三蘭港,再轉乘一星期只有兩航班的內陸機,飛了兩小時到達西部邊陲一小鎮,再坐五小時吉甫車,穿越非洲中部紅土高原,幾百里路塵土,地廣人稀。

這裏的村落,沒有電力、沒有柏油路、家中沒有自來水、學校沒有足夠老師。

但村民有智能電話。


*

這個中午,村民開交流會,分享如何用社交網絡爭取權益,督促官員辦事。午餐很簡單,每人獲發田間斬來的兩條蔗,本人獲發一碌。

一路滿口蔗渣、毫不專業地咬蔗,一路和樂施會負責這項目的   Joseph 聊天;聊了大半小時,我忽然驚覺:「你是負責人,幹嗎只顧和我聊天,不需要引導村民討論嗎?」

開展了項目大半年的   Joseph 解釋,他們懂得自己討論:「你是公民,你要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

我喜歡這種態度。

「改變可以即時看見!」Joseph 談到這個「發聲達人」計劃時,眼睛發亮。

Joseph 作引子後,站在一旁,讓村民自己安排討論
如何「即時改變」?在坦桑尼亞西北邊疆的村民雀躍地告訴我們「成功爭取」故事,他們直接發訊息到臉書與推特,tag 了遠在千里的總統或相關部長帳號。奇迹出現了。

他們向國家建設部門投訴村外泥路失修,公路有大洞,部長瞬即回應,修路隊一星期後就出現;他們申訴這地區的診所只有一位護士,反映過後,四個月後就增加到三位;他們向教育部長投訴村校課室不足,幾個月後,一幢新課室就建好!

新校舍幾個月內已建好
二人共用一書桌,很親密 。[高仲明 / 樂施會義務攝影師]
村民帶我們去參觀學校,果然,一幢小小的新平房校舍已建好;不過課室設施仍然不夠,兩個學生擠坐一張凳、共用一桌,親密得很。

我們問一位學生的願望,她說,想要一塊沒有洞的黑板。

看看他們課室的黑板,大大小小坑洞,有如隕石襲地球。

[高仲明 / 樂施會義務攝影師]

村民說,中央政府其實預撥了各項經費,但往往是中層官員貪污,又或有人辦事不力,他們直接向部長投訴,還   tag 了中下層各級官員,官僚就不敢怠慢。村民上一回爭取了校舍,現在繼續爭取各種設施,及政府承諾過的老師名額。

不同的國家地區,都有捐款建校舍計劃,很多都失敗告終,校舍硬件有了,但沒有足夠師資;老師培訓了,但他們不願到偏遠地區任教;終於老師到任了,但老師懶惰缺課,都是第三世界常見現象,是有錢建校舍也無力轉乾坤的因由。

問題不會一天解決,助人建校舍買硬件,只是一時,助人關注社區,自己問題自己解決,才是一世。很多時問題不在於資源不足,而是資源如何分配,而是有人中飽私囊,活躍公民明白自己的權利,自發關注社群並據理力爭,這種援助才能永續。

樂施會在坦桑尼亞這項目,培訓村民成為 ‘animator’,姑且譯作「發聲達人」;animator 字面意義是動畫製作人,畫筆下的人物沒有聲音,是製作人「激活」他們,讓他們表達自己。

「發聲達人」定期開會,商討社區問題
一位大媽發聲達人說:「以往任何事情只能在村會議上投訴,說完,就完了,無下文。」現在,縱使網絡不算快,但總算能接通天地,對村民來說,簡直是跳過幾重衙門,跨過幾千里土地,直通天庭。

社交媒體眾聲喧嘩,現代城市人要發聲,乃簡單不過的事。但坦桑尼亞偏遠地區的農民,從未接觸互聯網,不是因為網絡未覆蓋,而是他們沒有錢。樂施會提供智能電話,資助上網費,從如何啟動電話開始教導,教他們操作方式、教他們上網、發帖程序。

Joseph 說,村民最初不明白自己的權利,也自覺是一介草民:「他們會覺得,嘿,總統?部長?我們是什麼人啊?能直接同他們對話?」

他們還設計了應用程式,集齊政府文件,例如寫得美好的憲法條文如何保障你權利、政府的施政承諾與公共服務標準如何早已白紙黑字寫明,讓村民有根有據地提出訴求,也令官員理屈辭窮必須行動。

當然,坦桑尼亞今天的政治環境也有助「發聲達人」得償所願。在任民選總統馬古富利,有點特朗普的影子,他有個花名叫 bulldozer 推土機,不喜歡他的人直接稱他為獨裁者,他打壓新聞自由,愛與其他獨裁者為伍;但他痛恨慵懶及貪污官僚,鐵腕震懾公務員,嚴打逃稅企業,回應基層國民需要,甚得窮人歡心,故各級官員接到發聲達人的訴求,多數不敢不回應。

我奇怪,全國很多人有智能電話,人人網上申訴,官員怎會有空回應,又怎能立即調撥資源滿足需求?Joseph 謂,他們的「發聲達人」項目屬先行者,暫時會如此有組織發聲的偏遠地區農民絕少,官員自然刮目相看,較認真對待。

這些年在網絡浮沉,大家都明白社交媒體是雙刃劍,既能賦權發聲,也是對立分化假新聞的溫床。Joseph 說,智能電話雖然由個別村民持有,但他只是發聲的代表,發帖投訴前,大夥兒要商討議題,先搜集足夠證據,還會斟酌用字,避免言辭過激。過程中,關注社區的活躍公民組織成形,也培育了認識自身權利、重視共識又敢於發聲的文化。

我們問村民,有什麼訴求要對總統說?

Amos William Sentabo 村校校長說:學校需要更多資源,包括基建及老師。[高仲明 / 樂施會義務攝影師]



 
Daud Elias, Rusohoko 村的發聲達人主席說:我們需要青年發展項目
 
Jairos Khalid 說:我們需要更多醫生。
Josephine Ntimba 說:旱季嚴重缺水,Kitahana 村需要改善食水供應
Khadija Mkoto 說:腰果收購價低,徵稅卻高,政府要加強支援農民
新事物出現,當然會有新矛盾,在這些遙遠村落,智能電話就是權力,由於發聲達人「做到嘢」,擔當了轉達投訴反映意見的角色,新興意見領袖冒起,衝擊了傳統族長的權威;他們跳過幾級直接向中央政府投訴,令族長們無嘢好做;他們揭露貪污,也令基層官員尷尬。Joseph說,他們常與族長和基層官員解釋溝通,讓他們知道我們同坐一條船。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在《經濟與自由》(Development as Freedom一書中談扶貧策略,多番強調不應視受助者為等待救援、「動彈不得的病人」,而應重視每個個體的能耐,促成他們自助,締造改變。畢竟每個成年人都要為自己的福祉負責,也只有他們能為自己決定如何發揮自身的能力;機會多寡,取決於周遭的社會與政治環境,基層個體身處其中,有責任有能力為自己爭取。

坦桑尼亞是非洲少數穩定的民主政體,他們只需一些硬件、一些知識,自能發揮自身力量,參於其中,踏出改變第一步。
 
Joseph的夢想:十年後……
「我的夢想是,十年後,這裏每一條村落,都有自己的發聲達人。」Joseph說。

助人去自助,才能一了百了;但願有天人們都懂得為自己爭取,世上大部分志願組織,可以樂得清閑。

***   ***   ***

[坦桑尼亞行之二]

(本文作者以樂施之友身分自費到訪坦桑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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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September 21, 2018

非洲錯覺三則




「哇,凍到著羽絨?」朋友見到我從坦桑尼亞帶回來的照片中,乾旱土地的大太陽下,農民在田間幹活,竟然穿羽絨。

「非洲好熱」乃一個誤解;有多熱,視乎你身處何地,在撒哈拉沙漠周邊當然熱,東非南非則是另一回事。我們在南非轉機時,無留意香港的夏天正是南非冬季,沒有足夠禦寒衣物,大清早踏出機艙,寒風陣陣,原來只有攝氏一度!

此行跟隨樂施會到坦桑尼亞中部考察發展項目,碰到很多學生穿毛衣上學。非洲從埃塞俄比亞一路向南,內陸大部分是上千米的高原,縱使日照猛烈,但早晚清涼,甚至有點寒意。這一帶,正是觀獅子獵豹大象長頸鹿的保護區集中地。


讀歐洲列強的非洲殖民史,總會有一個問題:為何歐洲人侵佔非洲的過程如此緩慢?十六世紀時,歐洲航海家們大部分只繞過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大陸,揚帆去印度與東南亞。非洲不敢久留,部分原因是瘧疾與黃熱病,當時無藥可治;另一原因,也是因為東南非洲的一大片高原。
 
東非與南非一帶,海岸不遠,黃色一片是高原。Graphic: Mapsland
當年歐洲人「探險」,不用走路,主要坐船。坐過遊艇的人都明白,坐船可以很舒適,幾乎不用體力,也可以有豪華享受。當年歐洲人探險,就算深入大陸,大多數人都是坐船沿河而上,既不用背負重物翻山越嶺,又可避開土著,避過蛇蟲鼠蟻與猛獸;能通航的河流等同已開拓的公路,容易深入、可走得遠。

但東南非洲有廣闊高原,地勢離開海岸不遠已一路爬升,瀑布急流多河水湍急;當年歐洲殖民侵略者的船,不容易深入內陸,殖民點遂只集中沿岸商港,成為往印度之路及遠東貿易中途補給站。非洲的地理環境令殖民侵略者難以「深入發展」,反正他們剛發現美洲新大陸,世界很大,犯不着攞苦嚟辛。

天然資源難以有效搜括,歐洲人找到了重要商品:人。

黑奴貿易,令很多部落分崩離析,加上殖民管治者分而治之、令社群撕裂,這是後話。

非洲另一錯覺,乃其面積。我們從南非約翰內斯堡坐飛機到坦桑尼亞三蘭港,要三小時,相等於香港去北京。非洲很大,只是我們慣見的世界地圖,把球體投射成平面,會把地球高緯度的面積放大,壓縮了赤道地區的距離,例如地圖上近北極的格陵蘭島,看來跟非洲一樣大,事實上非洲面積大十四倍。

有些世界地圖把球體變作平面,高緯度的格陵蘭島(白色部分)看似同非洲一樣大。
網上圖片:非洲面積,與其他國家之比較
看地圖,坦桑尼亞好像是非洲「小國」,但坐飛機橫跨東西需要兩小時,國土面積等同法國加德國。我們到達坦桑尼亞西部邊陲,坐吉甫車五小時,地圖上只是一丁點的距離。

幅員廣,道路疏落,意味着這片大地,有很多偏遠角落,有很多被遺忘的人。

還有一個大誤解:很多人以為「非洲」是一個國家,當然不是,非洲是一片大陸,有五十多國。

有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多年前一次學校演講,談到非洲的武裝衝突,我隨便問了一句「達爾富爾在非洲哪個國家?」當年達爾富爾 (Darfur) 是新聞熱點,族群衝突死了數十萬人。怎料一位同學積極舉手答問題,並且很有自信地指出我的錯誤:「你的問題問錯了,非洲本身就是一個國家!」

那一刻,我不知如何反應。

自此以後,我特別留意「非洲就是一個國家」這誤解,感到有此誤解的人不算少數。

可能大家都已習慣,每每聽到「非洲」新聞,都是差不多:好熱、好窮、好多非洲土人,有饑荒、內亂、種族衝突,總之,這就是「非洲」。

重要的事講多一次:非洲不是一個國家,非洲五十幾個國家,每個都有自己故事。有學者說,非洲可能有太多國家了,邊境關卡重重,窒礙交流運輸,道路難行、各自為政,都是長年發展緩慢原因之一。

若然生活有基本溫飽,國家「均窮」,人們的臉容一般也從容開朗,此行最令人難受的表情,倒是在南非約翰內斯堡機場轉機時所見。

南非是撒哈拉沙漠以南,數一數二人均生產總值高的國家,但貧富懸殊嚴重 (長氣一句,非洲不是一個國家,「南非」是一個國家;南非是一個國家,東非、西非、北非都不是國家)。機場每個洗手間門口,都有一位清潔工守住,都是黑人,都會向旅客伸手要錢,不只伸手,有些更會抓住你手開口問,眼神幽怨。

自從上世紀久遠年代窮遊非洲,這是我第一次再踏足非洲土地,非洲南部多國,那種以膚色劃分的貧富懸殊,在堂皇的國際機場上演,仿若從來未變。

樂施會坦桑尼亞之行,是為序。



(本文部分文字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重寫加長圖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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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September 9, 2018

如煙往事:記古巴被遺忘的華埠




寫古巴,意猶未盡,還有一個奇特地方,不得不提。

參觀歐美各大城市的唐人街,一般都是頗無聊的事。華人尋找他鄉的故事,由荒涼小鎮到烽火大地都有,耳熟能詳;去唐人街找飯吃,鬼佬唐餐雜碎咕嚕肉受夠了,就算是地道點心,「味道同香港一樣呀」,那就自我推翻了旅行的意義。

一踏入古巴夏灣拿的華埠,感覺詭異,你會問自己,是否走錯了路?滿街小販叫賣、配給店排長龍買面包,望來望去,沒一個中國人臉孔;唐餐館是有的,拙劣的中式飛簷下,侍應與收銀都是拉美裔臉龐,說的是西班牙語。

走了半小時,不見華人的華埠

變了調的中餐館總會有
早知道古巴華埠式微,但這時代全世界名城都會見到一群又一群中國人,「華埠」竟然見不到中國人面孔。無錯,窄街小巷裏,散落標示着繁體中文字「宗親會」「同鄉會」的舊建築,但出入的老人家,好像不似中國人。後來才知,他們一丁點中國人臉孔,當地人叫「唐人仔」或「唐人女」,即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古巴人,大半生在古巴鎖國,與中國文化幾近斷絕聯繫。

原來,古巴華埠於共產革命前非常繁盛,美帝黑幫賭場主導的夏灣拿是銷金窩,搵食賺錢甚至比美加唐人街容易,上世紀初,很多廣東人遠渡重洋到古巴謀生,生活寫意。怎料1959年革命成功後,古巴實行共產主義,華人經營的小生意收歸國有,外滙受管制,他們錢財散盡,離境困難;去留之間,很多人以為時局會變,總有否極泰來的一天。

怎料,一念就是一生,一等就是一世;好些人困於古巴,鬱鬱而終,或與外界隔絕數十年,他們與當地人結婚生子,融入當地社會,華人文化了無痕。

正當慨嘆一番後準備離去時,我們在街頭偶遇「古巴花旦」何秋蘭。

遠行前我們做足功課,買了雷競璇教授所著的《遠在古巴》,又在Youtube上看過劉博智拍攝的紀錄片,知道「白人唱粵劇」的故事。不經意街頭碰面,一眼就認出了她;好客的何秋蘭一談粵劇就眉飛色舞,請我們到她家細談往事。(個多月後,譚惠芸也到了古巴找到何秋蘭,寫了這篇《古巴花的所謂鄉愁》,請參考,有關何秋蘭故事,本文從略。)


何秋蘭親手抄寫的曲詞
何秋蘭沒有中國血統,但身世淒涼,由一位來自廣東開平的中國華僑養大,養父教她唱粵曲。她在家裏找來兒時珍藏、自己手抄的粵劇曲詞,細述當年養父教她唱戲。何秋蘭八十多歲,她為我們唱了幾句《帝女花》,有板有眼;談了個多小時,我問她攰唔攰,她說:「一講粵曲我就唔攰!」

她說自己一世人最風光的日子,就是革命前跟着戲班在古巴四處登台唱大戲。當年華人富裕,而且人數眾多,養得起幾個戲班,閑時的娛樂就是聽粵曲。但1959年革命後,華人凋零,幾台戲都做不下去,加上何秋蘭結婚後,丈夫不想她拋頭露面,再沒有登台唱戲。

她家是典型的古巴城區古老民宅,落泊失修;她本來有一部簡陋的音響器材聽粵曲,但壞掉了,買不起新的。聽着何秋蘭從父親學回來的開平口音,看她家的舊相舊物,彷若時光倒流,忽爾回到一個鮮為人知的歷史暗角。

年前,有心人帶她去廣東開平「尋根」,她家裏還掛着當地政府贈送的錦旗「身在他鄉,心懷祖國」。和她談了大半個下午,我們沒有談過「祖國」,她心裏念記的,是她父親的教導、她唱戲時滿足的日子。
 
江門市政府所贈的錦旗
住宅天井,何秋蘭在二樓目送我們離開
何秋蘭又介紹了我們認識祖籍新會的趙肇商,今年85歲,他是古巴最後一份中文報章《光華報》的負責人,寫稿編輯一腳踢,《光華報》幾年前在趙肇商手中出版了最後一期,再捱不下去了。他看來是際遇較好的華人,古巴革命時,他是左派,支持革命黨,當過警察;他住的老人院,我們入內望了幾眼,地方整潔,每位老人都有獨立房間,他看來生活不錯,社會主義古巴重視老人福利,最少對老革命的待遇相對地好。

趙先生說,現時夏灣拿剩下的純正老華僑,只有約120人,每隔不久,就聽到有人仙遊的消息。

我們又誤打誤撞,闖進了「中華總義山」,即是當地的華人墳場,墓誌銘所見,他們大多來自台山新會等地,當年也有不少從美國移居過來的華人,他們的妻子多是本地人。

夏灣拿的華人墳場「中華總義山」

中華總義山一景
看門人引領我們到收藏在義莊裏的骨灰盒子,滿滿叠起一堆,都是當年客死異鄉,至今沒有歸期的華人。簡單的鋅鐵骨灰盒上,沒有任何裝飾,盒上有墨迹,只寫上他們的名字,祖籍與生卒之日,骨灰盒叠在櫃裏,似乎以後都無人認領。

孔子在夏灣拿
近年,夏灣拿華埠起了變化,中國政府資助,在大街上架起了與洛杉磯唐人街一式一樣的牌樓,無處不在的孔子學院也進駐,成為華埠裏最新最堂皇的建築。

何秋蘭的孫子,最近都到了孔子學院上課,學習「中國話」,她孫子唸的是普通話。

何秋蘭說:「佢講中國話,我唔識聽。」

***       ***       ***

 (本文部分文字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圖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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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September 7, 2018

小心時光失竊



一年一度眼冤事,就是香港的大學煞有介事報告收生之豐功偉績,羅列招攬門下的狀元數目;去得更盡者,找關公作法,把尖子新生當做生招牌,拿出來開記者會獻世,表面上談談理想,暗地裏擦擦招牌。

大學據說是一個產業,現代企業的營銷工作當然要做好,不過產品尚未出爐,便急不及待向世人展示原材料好勁,未免有點猴擒。爭國際排名要印象分,世界難撈,明白的。

我倒想知道,一代又一代的尖子樣版,這十年廿年來做過的事,是否無悔,是否值得自豪?迎新營說過的夢想是否做到了?是尖了,還是鈍了?

據本人不科學的觀察與猜想,大學新生成績相對好的一群,較具語文優勢,學習速度相對快,但他們是考試制度的受益者,習慣用別人所訂的模式思考,較「乖」、較因循、變通較慢,遑論「叛逆」。我一直懷疑,大學新生受老鬼引導下集體無意識地dem beat兼通宵達旦傾莊,大概就是某種服從的基因作怪。在今天講創意談融會貫通要舉一反三的時代中,換換腦袋需要時間,他們的優勢不如想像中強大。

這場考試遊戲的勝出者,入了大學,會發現成績不太重要,又沒有考試枷鎖,忽然自由,清晰的目標消失,「成功」可以由自己定義;這一切本來都很好,大學本來就是自由的,但擁有自由,要對自己負責,自由有時會令人不知所措,有人放手大玩一場,有人「厭讀」心態浮現。

大學四年,第一年適應摸索,第二年發力嘗試,第三年已開始忙於實習,忙於到外國當交換生、又忙於曖昩拍拖與失戀,轉眼就是告別校園時。大學象牙塔,是成長中最自由的日子,是讓人掌握自己步伐的樂土;時日匆匆,狀元也好,廢青也好,小心時光失竊。

又一年開學,面對新鮮大學生,想到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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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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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September 3, 2018

「交換物業案」爆料背後

[網上圖片:UNESCO]

丟淡兩年多的「交換物業」疑似貪污案,涉高官夫婦與商人的三角關係。廉政公署終於完成調查起訴的罪狀雖然與「交換物業」沒有直接關係,但也全因記者的調查報道而起。

還記得這宗離奇的「交換物業」事件,最初由《香港01》揭發;每遇類似事件,總有陰謀論,質疑有「政治動機」,質疑有人存心爆料,打擊某些派系公務員。

這宗矚目案件,傳媒最初如何得到線索?《獨家新聞解碼2》一書中,《香港01》偵查及研究組撰文詳述來龍去脈。原來他們有專人查冊,就算無人通風報訊,也會派記者逐一查閱高官的物業交易資料,看看有何古怪事情,例如在重大政策公報前有沒有不尋常物業交易等;由於高官因職務上擔任好些機構董事職位,住址是公開的;有了住址,就可以查察物業交易資料。

即是,線索就藏在政府的龐大資料庫中,只在乎傳媒有無心力,縱使有可能徒勞無功,也投放資源去仔細查閱比對。

勤力當然重要,但記者經驗也是關鍵,他們查閱文件時,發現內有極為罕見、以樓換樓方式交易的「交換契約」;報道刊出後,其他傳媒也繼續追查,爆出更多疑似利益衝突的行為,又發現樓換樓交易中另一方公司,與高官在公務私務上有交往。

最近沙中綫剪鋼筋醜聞,則是《蘋果日報》不斷揭露,最終令政府從否認到承認,港鐵地震,高層無得留低。

今天的傳媒,附從政府者眾,好些媒體甚至收到猛料也往往以資源人手不足為理由,砌辭不追查;有些曾經風光一時的調查報道組,則缺人手資源,漸漸無聲無息;好些傳媒更化身高鐵膠與大灣區膠,瞓身擦亮主旋律;黨媒與染紅媒體更俯伏於權勢之下,開足火力監察弱勢。

新聞傳媒之重要,不在乎飲飲食食嘻嘻哈哈歌功頌德,更在乎監察政府不畏強權揭露黑暗。謹為在困頓中仍然堅持的新聞人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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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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