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21, 2018

非洲錯覺三則




「哇,凍到著羽絨?」朋友見到我從坦桑尼亞帶回來的照片中,乾旱土地的大太陽下,農民在田間幹活,竟然穿羽絨。

「非洲好熱」乃一個誤解;有多熱,視乎你身處何地,在撒哈拉沙漠周邊當然熱,東非南非則是另一回事。我們在南非轉機時,無留意香港的夏天正是南非冬季,沒有足夠禦寒衣物,大清早踏出機艙,寒風陣陣,原來只有攝氏一度!

此行跟隨樂施會到坦桑尼亞中部考察發展項目,碰到很多學生穿毛衣上學。非洲從埃塞俄比亞一路向南,內陸大部分是上千米的高原,縱使日照猛烈,但早晚清涼,甚至有點寒意。這一帶,正是觀獅子獵豹大象長頸鹿的保護區集中地。


讀歐洲列強的非洲殖民史,總會有一個問題:為何歐洲人侵佔非洲的過程如此緩慢?十六世紀時,歐洲航海家們大部分只繞過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大陸,揚帆去印度與東南亞。非洲不敢久留,部分原因是瘧疾與黃熱病,當時無藥可治;另一原因,也是因為東南非洲的一大片高原。
 
東非與南非一帶,海岸不遠,黃色一片是高原。Graphic: Mapsland
當年歐洲人「探險」,不用走路,主要坐船。坐過遊艇的人都明白,坐船可以很舒適,幾乎不用體力,也可以有豪華享受。當年歐洲人探險,就算深入大陸,大多數人都是坐船沿河而上,既不用背負重物翻山越嶺,又可避開土著,避過蛇蟲鼠蟻與猛獸;能通航的河流等同已開拓的公路,容易深入、可走得遠。

但東南非洲有廣闊高原,地勢離開海岸不遠已一路爬升,瀑布急流多河水湍急;當年歐洲殖民侵略者的船,不容易深入內陸,殖民點遂只集中沿岸商港,成為往印度之路及遠東貿易中途補給站。非洲的地理環境令殖民侵略者難以「深入發展」,反正他們剛發現美洲新大陸,世界很大,犯不着攞苦嚟辛。

天然資源難以有效搜括,歐洲人找到了重要商品:人。

黑奴貿易,令很多部落分崩離析,加上殖民管治者分而治之、令社群撕裂,這是後話。

非洲另一錯覺,乃其面積。我們從南非約翰內斯堡坐飛機到坦桑尼亞三蘭港,要三小時,相等於香港去北京。非洲很大,只是我們慣見的世界地圖,把球體投射成平面,會把地球高緯度的面積放大,壓縮了赤道地區的距離,例如地圖上近北極的格陵蘭島,看來跟非洲一樣大,事實上非洲面積大十四倍。

有些世界地圖把球體變作平面,高緯度的格陵蘭島(白色部分)看似同非洲一樣大。
網上圖片:非洲面積,與其他國家之比較
看地圖,坦桑尼亞好像是非洲「小國」,但坐飛機橫跨東西需要兩小時,國土面積等同法國加德國。我們到達坦桑尼亞西部邊陲,坐吉甫車五小時,地圖上只是一丁點的距離。

幅員廣,道路疏落,意味着這片大地,有很多偏遠角落,有很多被遺忘的人。

還有一個大誤解:很多人以為「非洲」是一個國家,當然不是,非洲是一片大陸,有五十多國。

有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多年前一次學校演講,談到非洲的武裝衝突,我隨便問了一句「達爾富爾在非洲哪個國家?」當年達爾富爾 (Darfur) 是新聞熱點,族群衝突死了數十萬人。怎料一位同學積極舉手答問題,並且很有自信地指出我的錯誤:「你的問題問錯了,非洲本身就是一個國家!」

那一刻,我不知如何反應。

自此以後,我特別留意「非洲就是一個國家」這誤解,感到有此誤解的人不算少數。

可能大家都已習慣,每每聽到「非洲」新聞,都是差不多:好熱、好窮、好多非洲土人,有饑荒、內亂、種族衝突,總之,這就是「非洲」。

重要的事講多一次:非洲不是一個國家,非洲五十幾個國家,每個都有自己故事。有學者說,非洲可能有太多國家了,邊境關卡重重,窒礙交流運輸,道路難行、各自為政,都是長年發展緩慢原因之一。

若然生活有基本溫飽,國家「均窮」,人們的臉容一般也從容開朗,此行最令人難受的表情,倒是在南非約翰內斯堡機場轉機時所見。

南非是撒哈拉沙漠以南,數一數二人均生產總值高的國家,但貧富懸殊嚴重 (長氣一句,非洲不是一個國家,「南非」是一個國家;南非是一個國家,東非、西非、北非都不是國家)。機場每個洗手間門口,都有一位清潔工守住,都是黑人,都會向旅客伸手要錢,不只伸手,有些更會抓住你手開口問,眼神幽怨。

自從上世紀久遠年代窮遊非洲,這是我第一次再踏足非洲土地,非洲南部多國,那種以膚色劃分的貧富懸殊,在堂皇的國際機場上演,仿若從來未變。

樂施會坦桑尼亞之行,是為序。



(本文部分文字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重寫加長圖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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