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rch 19, 2019

博群書節漂書記




博群書節,二萬多本書之漂流,各安天命,文記七天來的觀察,報告命途。

博群書節的理念是「承傳」,惜書人捐出珍藏,等待有緣相認,書本換一個書架棲息,延續也許更有意義的生命。數天來在漂書園現場觀察,「承傳」二字,可不是宣傳綽頭。

**絕大部分經典都有人欣賞,儘管有點殘舊或封塵,很快就會從書架消失。就算是我眼中較「僻」的好書,通常兩三小時內就有人睇中,絕迹於書架。例如有一套複印古籍,編輯了一系列有關「紥腳婦」及「三姑六婆」(!?) 的書,而且是大塊頭硬皮書,放上書架不足一小時已有人選中,選書的朋友還痛心慨嘆,怎麼少了一本……我深深感受到何謂氣味相投,有些書,要在這個山城,才能找到懂得欣賞、不會浪費的讀者。

**特別是一些文史哲古籍,我們用麻繩綑好,一冊冊放好,雖然賣相不佳,但很快被漂走。




**何況是一些較為新簇的經典著作,幾乎一放出來,十數分鐘內就有人拿走。例如,Rawls Theory of Justice,以閃電的速度消失。大英博物館館長所著的History of the World in One Hundred Objects,很快就遭識貨之人漂走。如梁文道的捐書,以中外文史哲經典為主,轉眼掃光。

**中外小說,只要作家稍有名氣的,都很快漂走。例如陳冠中、余華等著作,幾乎一出現就被搶奪一空。




**精美畫冊,無論是藝術、山水、歷史等題材,雖然又大又厚,略嫌沉重,攜帶不便,亦很受歡迎。如   Paul Yeung 的相集 Yes Madam, Sorry Ah Sir,十分鐘內一位同學滿心歡喜地抬走了。

大部分靚靚仔仔的新書,似乎不管內容,都有人收留無論是春宮圖、林肯傳記都受歡迎

春宮圖 X 邸吉爾



[一箱衛斯理中,藏著 Sociological Imagination]
早前提過,我們收到一箱十多本《人民不會忘記》,三十年前一群香港記者所寫的北京民運見證,早已全數漂走。我們也收到兩三箱全新的《衛斯理小說》,也有不少同學有興趣,已全部送出。

有些書,你造夢都想不到會有人要,例如有本政府出版的1996香港年鑑,以前查資料數據很管用,今天所有東西可以上網查,還有人要嗎?就係有。我直接問那位同學,為何這本年鑑,同學說,翻了幾翻,看來不錯。

又例如這本《科威特古地圖集,騎呢之極,了在豬肉枱三天,終於消失愛收藏地圖,本來準備若沒有人垂青,我會包底拿走的。


書節今年已是第四屆,每兩三年不定期舉行一次,最初由雷競璇、林道群提出,前校長沈祖堯大力支持,初時大部分書均由校友批捐出,後擴展至向校友收書。今年漂書數目估計二萬多本,光是紙箱已用了四百多個,未計算由捐書者親自送來的書箱。

漂書來到最後一天,人頭湧湧,有如年宵市場;接近結束營業一刻,書架開始空置,剩書開始歪倒,搶書開始瘋狂。七天漂書,共計超過五千人次選書,共漂出近二萬五千本書。

有朋友謂,為何不一次過把二萬多本書放出來?其實不容易,一來場地問題,二來公認好書很快會全部被拿走,漂書最後幾天就變成雜價攤了。今年漂書特徵,最後階段仍有很多好書出箱,眼見不少朋友在最後一兩小時,仍然淘到一叠叠心頭好,高興地離開。


最離奇,要數早前介紹過的「紙包紅樓夢」,本來預計放出來作「展覽」用,竟亦被人淘去一部分,亦有同學漂了一本《射雕英雄傳》,但四冊只有一冊,照殺!

漂書結束時分,部分同學匆匆忙忙選了很多書,有些未必是最喜歡,或最合用。那些書,回去後,放在書架上,無論會讀、或不會讀;很好,或不是最好,那本書所涉獵的範圍,都是你有興趣鑽研的。

藏在書櫃裏,那些書只露出書背的名字,時刻提醒你,在生命的某階段,你曾經有過一些執著、對世界有這種那種的好奇。

滾滾紅塵,也許日後身不由己,那些書縱使不讀,他們的存在無聲地呼喚你,不要遺忘那些未竟之志,不要遺忘有待啟步的旅程。


[中文大學校園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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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書完結,但博群書節尚有很多節目:
20/3 2:30pm-4pm Michael O’Sullivan: Superheroes in Graphic Novel, Comics and Film


20/3 7pm-9pm 沈祖堯談「活在21世紀人工智能革命的時代」
22/3 7pm-9pm
傅月庵談「孤獨國裡的國王 我知道的清貧詩人周夢蝶
23/3 1pm - 2:30pm Peter Ferretto: The Space Where We Read: Designing with Books
26/3 7pm-9pm
陳方正談「為何現代科學出現於西方? 談李約瑟問題
27/3 7pm-9pm
唐亞明談「文革時期的輿論是怎樣形成的」
28/3 7pm-9pm
梁文道談「歷史記憶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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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講堂,走進別人的故事

香港電台前世今生

[「光影流聲」展覽 (展期已結束)]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乃加長版)

前陣子,文化博物館有「光影流聲」展覽,紀念公共廣播九十年,展出香港電台的物事。幸得陳耀華兄導賞,他叫我們想一想:如果要你在展覽中選一件最重要的展品,你會揀什麼?

陳耀華形容,這展品對香港電台之發展而言,是「0」與「1」的分野,是「無」與「有」的差別。

這展品是一段錄音,前廣播處長何國楝的一分鐘錄音,講述編輯自主的重要,香港電台不能做政府喉舌。我身為香港電台兼職打雜,當然聽過,但背後還有一段小故事。

殖民地官員何國楝 (James Hawthorne) 一九七二年擔任廣播處長前,列出條件,要求香港電台編輯自主,堅持要開拓獨立的新聞部,他才願意接受委任履新。
 
[「光影流聲」展覽,不顯眼的一角,有一個「0與1之別」的展品]
香港電台有一個獨立自主的新聞部,並非理所當然,不是自有永有。七十年代之前,香港電台的新聞內容由政府新聞處提供,直播室的新聞稿件從新聞處直送,播音員無權改動,當年的香港電台乃名副其實的政府喉舌。

正是何國楝這位處長,堅持與踐行編輯自主理念,改變香港電台的角色與面貌,當然也有很多同路人的努力。錄音中,他說:香港電台不是政府喉舌,若只報道政府觀點,毫無公信力可言;若你把政府觀點與其他意見一同陳述,能讓大家判別誰更有理可據;政府觀點若然誠正,自然較易受大眾接納。

那是一個奠基的年代、一個踐行理想的年代;值得注意的是,當年殖民地政府高層勇於接受時代的挑戰,亦樂見這種改變。

今天,後殖民時代,尊貴的行政會議成員葉劉淑儀質疑香港電台是否需要製作新聞,我就明白,難怪社會上瀰一種懷緬過去的氛圍。前人建設,當年的胸襟、視野,今天大倒退,怎不令人慨嘆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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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March 18, 2019

穿越講堂,走進別人的故事

賴明珠在中大博群書節

(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合併加長版)

旅行很累,原來穿梭不同講堂聽講座,在講者的經歷中闖蕩,同悲同喜,心情跌宕,也很累人,是欣喜的累。

[賴明珠談村上春樹]



台灣譯者賴明珠來到中大談村上春樹。她說自己三次來香港,都同村上春樹有關,都是托他的福:「自己一輩子就做一件事,就做對了。」談翻譯心得,她不講大理論,就如一個村上春樹迷,娓娓道來。賴明珠談到,村上的用字很直接簡單,就如穿上T恤牛仔褲,有些譯者有如為他穿上唐裝。翻譯村上春樹她特別注意語調中的洋化「奶油味」,她曾經和英語世界的譯者談過,原來把村上春樹作品翻成英語很困難,因為無論如何翻譯,統統變成英語後,自然難以突出「奶油味」;賴明珠舉例,翻譯café au lait,直譯應是牛奶咖啡,但她譯作「咖啡歐蕾」,保存原作的洋化味道。她又提示我們,今天互聯網方便多了,村上作品載有大量歐美音樂,若今天重讀,可以立刻在網上搜尋,邊讀邊播放音樂,更能投入村上的世界。

細心的讀者也許發現,以上部分內容賴明珠在講座中好像沒有談到吧。是的,她來港三天,我們曾陪她逛中大校園,賴明珠愛花草樹木,喜孜孜用手機留影,漫步未圓湖畔觀鳥賞魚時,我想起村上春樹的短篇《看袋鼠的日子》,明媚陽光下的平淡絮語,就是生活。
 
[伍桂麟談無言老師]
[「我們要避開個「死」字,可以去到幾盡]
轉眼另一場講座,講者問:你知不知道中文大學平均每星期出現四次靈車?不是死得人多,而是「無言老師」到埗。講者是中大醫學院解剖室經理、註冊遺體防腐師伍桂麟,一直推動香港人捐贈遺體予醫學教育用。伍桂麟問:你知否香港人避談「死」字,可以去到幾盡,簡報片上隨即出現近百個中文婉轉用語,談死亡而迴避「死」字,可以出神入化。為何有人願意捐贈遺體給醫科生解剖學習?有一位捐贈者生前曾說,「你們可以在我身上劃錯幾十刀,但我希望你們別在病人身上錯劃一刀。」伍桂麟說,幾十年前你叫人捐血,人們覺得不可思議;但有人叫你捐贈器官,捐血就好像很理所當然;今天有人呼籲捐贈遺體,也有間接效果令大家更接受捐贈器官。原來多年來的努力,中大醫學院每年有幸得過百逝者捐贈遺體,數年前已停止接收食環署送來的無人認領遺體,功德無量啊,伍桂麟說,那些無人認領遺體多是孤獨老人,他們也未必想死後遺體被解剖,現在他少了一份不安樂。

分享會上還有Polly,丈夫患上漸凍人症兼腦退化症,決定捐遺體予醫學院,為何願意呢?因為他倆都是教師,死後可以繼續當老師,可樂而不為。Polly訴說夫妻倆最後相處的日子,如何做一個「照顧者」,深情動人,為每個聽眾預習了一次生離死別。感謝。

穿越校園講堂,走進別人故事,你說累不累?

大學之道,在聽講座。一場場思想盛宴,有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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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群書節2019,尚有多場講座,詳情及報名:bit.ly/2SRTxeW

18/3 7pm-9pm
新青年荼毒室談「遺忘之必要 從哲學的觀點看」
20/3 2:30pm-4pm Michael O’Sullivan: Superheroes in Graphic Novel, Comics and Film
20/3 7pm-9pm 沈祖堯談「活在21世紀人工智能革命的時代」
22/3 7pm-9pm
傅月庵談「孤獨國裡的國王 我知道的清貧詩人周夢蝶
23/3 1pm - 2:30pm Peter Ferretto: The Space Where We Read: Designing with Books
26/3 7pm-9pm
陳方正談「為何現代科學出現於西方? 談李約瑟問題
27/3 7pm-9pm
唐亞明談「文革時期的輿論是怎樣形成的」
28/3 7pm-9pm
梁文道談「歷史記憶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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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rch 16, 2019

重新發現香樂思:一個博物學家的香港深情

[香樂思手繪插畫。網上圖片]

有五個理由要介紹《野外香港歲時記》

1.      我喜歡行山
2.      我夢想行山時能辨識香港的花鳥蟲魚而未有寸進
3.      我夢想做一個博物學家而我永遠在發夢
4.      我不認識有香樂思這個人,也不知道有《野外香港歲時記》這本書,更不知香樂思八十年前是香港第一代博物學家
5.      本星期二 (19/3) ,中文版《野外香港歲時記》譯註者彭玉文在中大博群書節有一場講座。


香樂思 (Geoffrey A. C. Herklots) 1928年他來到香港大學生物系任教,時年26歲;二次大戰前,香樂思送走妻兒,他選擇留在香港協助備戰,指導儲糧方略;淪陷時他被囚集中營,戰後做過拓展處處長,主管漁農發展。

這本書 Hong Kong Countryside: Throughout the Seasons 記錄了他在香港廿一年的郊野探奇,引人入勝之處在其「戀人絮語式的文體表達」(書中引述段義孚所言),一如彭玉文在導讀中所講,香樂思寫香港物候,「穿插人物、故園勝境、民俗描寫、加上集中營回憶及 (當時的) 生物學新知,為文看似紛雜短淺,互不相干,分節不勻,時有重複」,其實都指向一個主題——「地方感」(sense of place)。香樂思之文字,溢滿生活趣味與鄉土之愛,絕非枯燥的花鳥蟲魚概覽本。

讀《香港野外歲時記》是一場時間旅行,帶我們回到八十年前的香港郊野,想像那時候的青山道,山谷溪流,有一排排木製水車;沙田城門河口,那時仍是一片農田,雀鳥成群。香樂思早於1941年,已提議在新娘潭地區成立自然保育區,爭取禁止狩獵,保護郊野,「為博物學家或行山者建旅舍,聘護林員,兼置宿舍供之當值。或許有天這夢想會實現。」

香樂思以其「博物學家」盛名,常收到各界送來的「禮物」,例如一頭死鷹,一條咬死人的蛇、一團不知名的海洋生物,供他鑑定記錄。最有趣是記華南虎的段落,香港有老虎!讀香樂思描述「打虎記」,兼欣賞他的手繪插畫,我相信每位讀者都一同會心微笑,回到那個香港有老虎的時代。

字裏行間,讀者也一定感受到香樂思的豁達與幽默,被囚集中營期間,照樣有人送來生物樣本,這次是青竹蛇,他索性把青竹蛇放在罐裏當寵物,取名 ‘Adolf’ (即是希特拉的名字),後來又有人送來另一條青竹蛇,他取名 ‘Benito’ (即墨索里尼的名字),放在同一罐內,想看看兩條蛇是否相處得來。這裏引一段,讀讀香氏之筆觸:

「很不幸,雙方未能交心,做不成朋友。第二朝見牠們沒精打采,想到替他們淋浴或會令牠們精神爽利一些,便用棍逐一趕到水盆中稍浸,再放回罐中。第二天都死了,相信是互咬中毒而死。很久沒讀報紙的前主人,視之為吉兆。」(266)

Adolf Benito 都死了,後來又有人再送來一條小青竹蛇,他取名小英機 (Baby Tojo,東條英機的英機)

「甚為不幸,因為牠太細小,連體形最細的小鼠都嚥不下,對蟑螂和其他昆蟲卻又嗤之以鼻,我們再也找不到合宜的食物給牠,結果不久便餓死了。

談到蟬叫,雄的高歌,雌的沉默,香樂思引述古希臘詩人 Xenarchus:

「蟬過著辛福的生活,因為妻子終日沉默不語。」

談到百足,香樂思想像,究竟百足走路時,幾百隻腳究竟孰先孰後,如何配合才能走好一段路。他引述一首詩,當中有深意;此詩中譯,可見譯者心思:

百足本來百事足
蝦蟆搞局
問渠邊隻腳先出
想到入困局
失足坑渠碌
茫然不能郁

彭玉文譯註《香港野外歲時記》,歷時十年,本來一年已譯好,但為了查證核實、拍照配圖、更新物種最新資料,註釋工作用了九年。

導讀中,彭玉文叫讀者若覺得註釋太多,可以略過;筆者以為,中譯本註釋,更是本書精華,彭玉文之考證工夫,非同小可。香樂思所記,少部分內容有點語焉不詳,例如他曾寫道,日治期間有兩次海魚價格大降,其中有一年冬天很冷,冷得連海裏的魚都凍得垂死,很容易捕捉;另一次則因為美軍用魚雷轟炸港內艦艇,衝擊波震暈大批海魚,魚獲唾手可得導致價格大跌。彭玉文於註釋中詳解,應為飛虎隊空襲,炸彈誤投維港所致。彭玉文考證之嚴謹,可見一斑。

《香港野外歲時記》既保留原著風貌,又以詳盡註釋令舊作於大半世紀後,鑑古知今,不覺過時,充滿活力。

而我嘛,讀完《香港郊野歲時記》一書,看看香樂思,對比自己,只覺城市人置身於冰冷華廈,對一草一木的觸感快要磨滅殆盡,縱使偷得浮生半日閑,疾走郊野,也未必會抬頭細讀一棵樹、沒太多心思去靜聽流水的細語;歲時花鳥,不懂辨識,淡淡交會過,卻不知其名、不知其妙趣,不留下半點印記。

感謝彭玉文的努力,把香港人早應該認識的香樂思,一位博物學家的香港深情,重現眼前。

*

星期二的講座 (19/3,下午   4:30pm-6:30pm,中文大學圖書館地庫進學園,筆者主持),彭玉文以〈追憶的風景—香港自然寫作對本土的定位〉為題,他談的,不只香氏一書,香樂思是香港第一代博物學家,其後香港曾出現不少鄉土寫作,寄情本土風物,「把自己的鄉土視作世界的中心」,尋索身分認同;然而類似文體於八、九十年代幾近消失,箇中緣由,且聽彭玉文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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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群書節2019,尚有多場講座,詳情及報名:bit.ly/2SRTxeW

18/3 7pm-9pm 新青年荼毒室談「遺忘之必要 — 從哲學的觀點看」
20/3 7pm-9pm 沈祖堯談「活在21世紀人工智能革命的時代」
22/3 7pm-9pm 傅月庵談「孤獨國裡的國王 — 我知道的清貧詩人周夢蝶
23/3 1pm - 2:30pm Peter Ferretto: The Space Where We Read: Designing with Books
26/3 7pm-9pm 陳方正談「為何現代科學出現於西方? — 談李約瑟問題
27/3 7pm-9pm 唐亞明談「文革時期的輿論是怎樣形成的」
28/3 7pm-9pm 梁文道談「歷史記憶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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