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30, 2011

不算狼豬狗 疑似是熊貓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30/11/2011刊於《信報》)

一對活寶,最近反轉香港。商賈名人新貴舊電池,濟濟一堂吶喊歡呼;記者由深水埗瘋狂追逐到金鐘,港鐵上下人仰馬翻;路邊小市民莫名亢奮跳跳紥,有如見到劉華出巡,高呼「哎吔,好靚仔,好鐘意你!」。香港出現一次漫長的群眾圍觀活動。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四年前一對寶貝駕臨香港,傳媒嚴陣以待,從荒山追訪孖寶入閘遠行,報道說,為了「兩隻野」不受驚嚇,路上舒服,特意平整山區顛簸的路面;記者沿路追蹤,現場直播,拍攝孖寶登機落機。一番休養後,一對孖寶出場獻世,圍觀者絡繹不絕,歡呼聲此起彼落。傳媒如此大陣仗,你以為是猿人襲地球,或是鄧小平再世南巡;都不是,那是盈盈樂樂來香港。

熊貓矚目,是因為牠的蠢樣與白痴動作,動聽一點叫「大智若愚」,牠無時無刻似在笑,真的好可愛。動物園內,圍觀者眾,見到熊貓出場踱步,觀眾會尖叫,發狂,拍照,任何滑稽表情,都能逗人歡喜。有次目睹大熊貓,飽食後轉身,翹起屁股向你拉屎,群眾也竟然驚呼狂叫、拍手稱快;你會領悟,群眾心理很詭異。
熊貓翹起屁股拉屎,群眾歡呼,是真人真事。為此,有人特別拍下舊屎......
熊貓是一個符號,意義就嵌在它們名字上,全球動物園熊貓的名字,有真真、巧巧、嘉嘉、甜甜、蘭蘭、力力、康康、陽光、阿寶等,總算各有特色,獨是中央派駐香港與澳門的熊貓,名字特別歸一,澳門的兩隻,叫「開開」「心心」;香港分到的,叫「盈盈」「樂樂」。來來去去,總之就是開心快樂,「盈」則有豐足飽滿的意思,要「腳頭好」。熊貓的名字,由官方舉辦的公眾投票所訂,反映著政治正確下狹隘的可能性。番來覆去開開心心盈盈樂樂,就是不斷強化與深植既有的價值觀,暗合道妙,不著痕迹;最緊要開心,其他莫問。

熊貓,也代表著中央的厚愛。大英博物館館長Neil MacGregor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0 Objects中,深度描述一百件館藏的文化背景與現代意義:藏品裡很多精緻器皿,都是昔日皇權的犒賞,乃是壟絡臣民的攻心計:「俘虜人心的最簡單方式,是送他們一分特別的禮物-這禮物只有你能送,而且不是人人可得。」大國崛起,就從小恩小惠開始,MacGregor形容,中國這習俗延續至今,現代的禮物,正是國寶熊貓。

是次熊貓匯演,由中央指派,劇本早訂,一切都在掌握之內。大家看電視新聞剝花生,看台前的花團錦簇假山假草,不要忘記風光背後,熊貓幕後休息那幽暗斗室。

熊貓的囚籠旁,有三兩小屋給熊貓遮風擋雨,那是熊貓的後台,給牠避過圍觀者的閃燈與目光。有一次參觀四川的熊貓基地,發現其中一小室沒有鎖上,「請勿內進」的牌子就在眼前,我推門就進。

暗黑的斗室,透著濕漉漉的霉氣,像電影裡行刑前夕的囚室,再加滿地排泄物,這就是熊貓大騷的後台。透著微光的囚籠中,大熊貓看見我,走過來像大爺般坐在鐵欄旁,隔著欄柵,鼻貼鼻和我對望;牠的趣怪黑眼圈裡,深藏一雙無奈的眼睛,牠心情抑鬱。

可憐的熊貓,自小被編配青梅竹馬的伴侶,不能自由戀愛,難免遺憾,感情充滿缺失;不過,那沉鬱幽暗的囚籠,瀰漫更深層次的悲哀。

熊貓的遊戲,已走到死胡同,牠們瀕臨絕種。在物種演化的道路上,牠們為環境所逼,演化至只吃箭竹,生存方式走進絕路,整個機制,沒有希望、沒有前途,只能在人為的操控中苟延殘喘,靜待被歷史淘汰的一天。

這場延續三數月的熊貓戲鬧劇,香港人僅有的選擇,是看或不看、圍觀或不圍觀。兩頭熊貓,每天出來表演,比拼誰的歡呼聲夠氣勢、誰的新聞報道篇幅多。偶然,兩隻活寶會在觀眾前扭打,你罵我蠢,我罵你無料到;有時又會扮作老友,客氣寒暄,每天上演揀篤笑,娛樂大眾,逗人發笑。

只可惜,這不是真的熊貓館,盈盈樂樂表演完畢,牠們會回家睡覺。眼前的熊貓們,身披可親的外衣,以後就是香港的領袖;是龍是蛇是豬是狼是狗是雞,群眾只能繼續圍觀,看著爛戲不停上演。

香港人,永遠沒有選擇,就只能開開心心盈盈樂樂地,安坐家中看熊貓們的滑稽表情。我們一輪狂笑,心裡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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