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November 20, 2011

觸碰2047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一刊於《信報》)

上世紀末1997年前後,當漫畫裡的麥嘜搲頭在問「為何人人都在談論『一舊膠擦』的問題」時,我在電訊公司櫃枱前一大堆數字中,選擇人生的第一個電話號碼。易記的,早給人選光;剩下的無厘頭數字中,瞥見其中一組號碼嵌著 ‘2047’

1997,五十年不變,正是2047,代表香港命運的另一大限。人能選擇他活的地點,但不能選擇他活的時間;我們這代人,開始懂得思考時,正值八十年代初中英談判香港問題,百年歸老時,大約在2047;命運安排,我們就是香港大變時代的見證者。我毫不猶豫登記了2047號碼,時刻提醒自己,要細看我們家鄉的點滴轉變。

1997那一年,發生的都只是一個儀式、一套動作、一堆冠冕堂皇的語言,真正的過渡,97前後悄然來到,晃眼間,已面目全非。看2047,五十年彷彿很遙遠,自由與法治,或許還保得住;但人心與文化的融合,大勢所趨,銳不可擋,2047那傳說中的終極融合,似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一直以來,媒體上有關香港與內地關係的主流論述,都聚焦於政治經濟自由法治的衝突與融合,但只要你站在羅湖橋兩岸,看看據說這個全世界人流最多的羅湖關卡,人的交流,如潮水漲退翻湧,才是根本的改變。再看無數跨境學童高聲嬉戲,在過路人潮中穿梭追逐,在關員眼前玩捉迷藏,把嚴肅關卡變作兒童遊樂場,算是一國兩制的一場喜劇,這些香港新人類已長大,影響就在當下。兩地融合,工作、學習、生活,混為一體;羅湖的邊界線,早已不重要,人的樊籬,是最先瓦解的。

最近在香港郊野遠足,觀察到一個新現象,操普通話的山友越來越多,他們有些拿著導遊書,明顯是遊客;有些則長期在港工作,熟悉山野的一草一木。我們很高興香港的美麗郊野有更多人懂得欣賞,但又不期然會問:香港人哪裡去了?

有出版社的朋友說,最近多聘請了「港飄」內地人,因為內地學生語文水平高、工作態度認真,把一般香港學生比了下去。金融機構的朋友則慨嘆,內地精英和海歸派已進佔主要部門,自己可能是金融機構管理層的「最後一代香港人」。難免又問:香港人哪裡去了?

人的交流,無疑是進步的新力量。最近中文大學出現「異象」,博群論壇搞學術研討會,談「動物倫理」,嚇怕人的題目,不怕出席者人丁單薄,斗膽在新亞書院偌大的圓形廣場舉辦。出乎意料,一個深秋的黃昏,山巔上的廣場竟坐滿站滿了五、六百人;老鬼們的記憶中,圓形廣場廿多年來,從沒因為一個學術研討會而如此熱鬧過。微涼秋日的露天廣場,幾百人在思考動物的受苦、素食的意義、列維納思的哲學,圓形廣場不再孤寂沉默,重拾了大學久違了的求知與學術氣氛。

除了講者們有份量,宣傳得宜以外,值得注意的是,參加者中,內地同學佔顯著比例;積極提問,針鋒相對的,大多是內地同學,他們對學術與知識的熱情,成為學術「復興」的主要力量。很多大學學系的研究生,已幾乎清一色是內地人,沒有他們,教授要失業、學系要倒楣,「搞學術」也無從搞起。

人的交流與激蕩下,2047正提早步近。往日的「香港人」往哪裡去?其實,這問題還重要嗎?

想起一個哭笑不得的故事,大約在1995年,在北京機場過關回香港,同行是一個體格魁梧但入世未深的同事。

那時出入境要填申報表,回歸前的香港人,護照都屬英籍,申報表「國籍」一欄,為免麻煩的識時務者,當然填上「中國」。

表格另一欄似陷阱,叫你填「目的地(國家)」。我們目的地是香港,但香港不是國家;填「中國」嗎?則不倫不類。我通常填「中國香港」。

我的那位有時天真的同事,在國籍一欄,填了「英國」;在「目的地(國家)」一欄,則理所當然填上「香港」。

關員一看,兩眼怒火直冒,義正辭嚴地斥責他:「你是中國人!」再看下去,不得了,他高聲訓斥:「香港不是一個國家!香港是屬於中國的!」關員說罷,把申報表狠狠推出來:「再填!」

可憐那位身材健碩的同事,倒吸一口氣低著頭問:如何填啊……

這些,都是上個世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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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群大講堂,今明講座
第二場: 梁曉燕女士(著名公益人士):《和中國公民社會一起艱難成長》,11月21日 (星期一)晚上7:00-9:30,地點﹕中大學生會活動室(范克廉樓玻璃房)。

第三場:秦暉教授(清華大學教授):《親歷當代史──我的中國研究情懷》,11月22日(星期二)下午4:30-6:30,地點﹕西部教學大樓(李兆基樓)LT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