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17, 2013

中國夢驚心


區家麟|絢麗荒涼 (原文18/5/2013 刊於《信報》)

遊走大西南,若你有機會站在一個大壩工地,細心聆聽觀察、看山河變色、思量工程背後之經濟規律與權力遊戲,你很快就能明白,這國家是甚麼一回事。

金沙江下游,白鶴灘水電站工地,大峽谷旁僅有的平地,有兩台巨型吊臂,最少廿層樓高吧。河谷開挖,延綿十數公里,沿路開山爆石,鞏固陡坡;山洞如迷宮,施工隧道縱橫交錯、挖導流洞、建發電機組大地洞,我們的車在山洞裡迷路。

洞外,大山峭壁下,萬千工人如螻蟻,光是工人宿舍,就是一個小鎮。我們的車子,喘著氣翻山過水、顛簸前行,才到達這些深山險谷。心裡暗叫:那些如史前巨獸一樣的超重型機械,單是運送已經要複雜的規劃。
 



沿金沙江的梯級電站,改造地貌,數百公里河段要變成四大水庫,到處深挖山洞,重建路橋,搬遷村民,拆建城鎮,那是多麼浩瀚的大工程。

白鶴灘電站是僅次三峽的全國第二大電站,你看看那些高二十層樓的吊機、軍隊一樣的工程師群,龐大的生產工具與人力,氣勢如虹;三峽工程完工,施工隊要搵飯食,遂轉移目標,向上游進發,開進大西南深山、挺進青藏高原;他們無堅不摧,為了自身的存活與利益,高呼發展是硬道理,一定要建下去。

這條經濟鏈,從破壞開始、製造過剩能源、鼓吹消費製造需求,才能耗用產能;文化、歷史、自然、人文,在所不計。
淹沒的小鎮
金沙江的絕壑深谷,往日有很多臨江古鎮,因船渡而繁盛一時,近代公路開通,小鎮凋零,發展滯後,很多老街舊物,過江溜索,反而碰巧保留下來。我們在西寧河口,就見到舊市集淹在水中。同行有智者謂,二十年前,中國大概沒多少人覺得「古鎮」有任何價值,誰會想到,現在時興「古鎮遊」,懷緬舊日足跡,一物一情,只剩追憶而不可得。金沙江畔的小鎮,也許一直不為人所知,大家還未了解清楚它時,已沉在水裡無可挽回。西寧河口,居民沿江後靠,我們在橋頭吃碗麵,移民知道有記者,又毫無例外地聚集投訴,不滿新屋質素差,不滿公安保安「維穩」打壓。

憤怒的人民
盤旋山道,沿路的露天礦場,把大山挖得稀巴爛,落石散布峭壁陡坡之上,滿山疤痕,慘不忍睹。但礦洞即將被水淹沒,現正進行「搶救式開採」,說白了,就是無法無天,隨意開挖。
 
白色的河流
支流「小江」,河水如奶,都是礦場廢水,直瀉金沙江;皎平渡口,篩選礦石所造成的鐵紅色廢水,從最少四條渠道,直接排進金沙江。我們見過的廢水,有紅色、綠色、黑色、白色。

山寨礦場,搶救式開採
紅色的廢水,直落金沙江邊

皎平渡乃紅軍「長征」革命聖地,對岸不遠處,就是毛澤東與朱德當年住過的山洞。官方說法,三萬紅軍1935年在此渡金沙江,挺進四川,從此擺脫國軍追截,皎平渡意義重大,從此名揚天下。
金沙江皎平渡

不夠二十年就成為危橋
革命聖地的紀念碑旁,如今是一個烏烏黑黑、塵土漫天的礦石工場;渡江大橋,通車不夠二十年,已成危橋,禁止大型車輛通過。革命陳迹和末日廢墟,遙遙相對,過不多久,都將沉於烏東德水庫之下,眼不見為乾淨。高峽出平湖,毛主席他老人家,今天應該很高興。

一百年以後,人們會問,為何有這麼一個瘋狂的年代?

同行的智者說,政權有意識製造愚民,誘導庶民只追求利益;政府刻意不改革腐朽反智的教育制度,中小學生只為考試,讀一些每個人都知道無用的東西,令學生痛恨知識、痛恨思考;很多學生考完試後,惱恨得把書一頁一頁撕掉。教育制度的落後與脫節,並非失誤,而是刻意為之,政權要製造一群不思考的人;權貴們深明這套教育陽謀,所以領導人子女都出國讀書。

愚民教育,擴展到大學,最近高校教師收到「七不講」指令,不能談普世價值、新聞自由、公民社會、公民權利、黨的歷史錯誤、權貴資產階級與司法獨立等議題。簡而言之,即是無底線、無標準、不反省、不批判、不尋真、不監察、不能自我組織、不質疑利益集團。

沒有共同價值,如何凝聚人心?只能祭起國家民族的大旗,誇大外部勢力的陰險;發展巨獸狂奔,以實現超英趕美麻醉慰藉,豐衣足食,全國一豬圈;大西南壩業,亦以「國家能源安全」為名,吞噬山河,誰反對就是與國家安全為敵。

環境破壞,道德淪喪,權力腐臭,歷史虛無,目的只為政權的延續。國在山河破,中國夢驚心。
漫天塵土
挖得就挖

(大西南壩業之七.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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