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ly 20, 2012

碎片的力量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0/7/2012 刊於《信報》) 



奧運來了,倫敦奧運的徽號,推出時劣評如潮,它色彩繽紛,有點刺眼,宣傳片的徽號圖案色彩變幻莫測,因可能引發癲癇,更在官方網站移除了。

倫敦奧運徽號,是一個交叠著的 ‘2012’ 字樣,官方顏色有粉紫、粉藍、粉綠、粉橙色,但官方宣傳強調,顏色無定,字體裡的圖案亦可變,任你二次創作。徽號在宣傳片中,碎裂成一堆遊走的色彩、如塗鴉一樣在城市邊緣神出鬼沒,失驚無神在灰黑的城市角落冒起變型。這套宣傳片,沒有美感,沒有任何家國情懷,甚至惹人討厭,不斷變化震動的鮮艷碎片,加上高頻的古怪音效,令人看得頭痛、噁心,最後有癲癇患者報稱宣傳片導致病發,這個反傳統的宣傳片被撤去。

奧運的一字一句、一儀式一徽號,從來是象徵符號的盛宴。官方詮釋,徽號色彩與形狀無定,不斷在變,有動感與現代感,充滿信心與力量,能連繫新一代,不拘一格,挑戰既有觀念。

四年前的北京奧運,從徽號到吉祥物,處處呈現中華文化承傳,大國崛起後與世界接軌的願景。京奧徽號「中國印」,以印刻、書法為主軸;「福娃」吉祥物,每一細節都在刻劃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之多元與和諧。鋪天蓋地的宣傳,對外宣揚中華文化底蘊,對內則團結民心,一統國民意識。

倫敦奧運的形象工程,卻是另一回事。宣傳裡絕少提及倫敦第三次舉行奧運的「大阿哥」身分,往日的「光輝」歷史表達含蓄,從其吉祥物的誕生,可了解英國人想說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倫敦奧運吉祥物,是一對流線型的金屬人,生於保頓一家鋼廠,一位退休工人在告別鋼廠時,從地上拾起兩塊爛鋼材帶回家作紀念,給孫子鑄造了兩個玩偶,死寂的金屬人,遇上彩虹重生,四出探索新世界。

往日工業革命與殖民歷史的榮辱,早已告別;踏入後工業時代,倫敦的創意活力為不少人稱頌膜拜。那個引發爭議的徽號與其宣傳片,無疑是英國當今意識形態借奧運舞台的一次展現:崇尚個人化、零碎化,要脫俗、好玩;靈巧、隨意、隨機;不介意粗糙、抗拒主流、顛覆成見。不按理出牌要承受風險,徽號的宣傳片也許是太漫不經心、也許是走得太前、太不計算,最後把自己也顛覆掉。

倫敦奧運徽號的意象,貼近後工業現代社會的組織形態,強調個人的參與和自我實現,社會的多元與多變,甚至是不討大眾歡心的創意。這種奧運宣傳,一向是大國洗腦滲透的宣傳工具,但在網絡新科技下,碎屑一樣的小眾更容易凝聚、動員、發聲,引發公眾參與,從下而上,喚醒沉默大多數,改變現狀,宣傳工具也貼近現實。倫敦最新落成的摩天大廈叫「碎片大廈」(The Shard),這種「碎片意識」,不是偶然。

香港最近的中學生組織「學民思潮」可見一斑,從幾個中學生的純真奇想開始,旗幟鮮明反國民教育,他們透過網絡動員,匯聚民意,反過來鼓動了教師的參與、燃點了家長的關心,老牌的教協,反而顯得處處落後於形勢。這群未成年的中學生,以赤子之心奉上「慚愧波板糖」與「六四記憶面包」,吸引了大眾目光;以快速而機動的組織能力、理性的表達技巧,令當權者不知所措。結果,他們把瀕死的「反國民教育」議題,重新放上議程,迫使大眾直視當中的荒誕。

又如李旺陽被自殺事件,或梁振英政府熱廚房裡不斷發酵的醜聞,都是一石激起千重浪;網絡時代,庶民的聲音越來越響亮,碎片連繫起來,責罵、動員、作詩、惡搞,碎片的動員力不能忽視,他們從地上冒起,從邊緣進佔主流,他們不再孤獨。

阿馬遜森林的蝴蝶在拍翼,可以引發北京的一場風暴。新世代的網絡,放大了漣漪的震盪力、激發了混沌的創造力。這種改變的力量,令螞蟻搖撼大樹成為可能。他們的表達方式,有時惡俗、有時惹人生厭;一如倫敦奧運提倡的基層參與和不羈創意,不管你喜歡不喜歡,這種發聲的形態,挑戰既成事實、既得利益,代表著一個時代的宣言。在眾聲喧嘩中博奕,是開放社會裡的不歸路。

四年前的北京奧運,高舉「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口號,與今天梁振英高舉「同心」摺凳,以「民生工程」成就「民心工程」,有異曲同工之妙;北京與倫敦奧運,時間相隔四年,空間則遠隔重洋,詭異地,兩種理念卻在香港膠著糾纏,日日惡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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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前,懷疑令人癲癇症病發的倫敦奧運徽號宣傳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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