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21, 2012

我們都是時空旅人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1/9/2012 刊於《信報》)

有一次,在廣州過關,X光機驗行李後,一位身型健碩的中年女關員召喚我,要檢查。她戴好白手套,在我小背包裡,很有目的地找一本書。原來是查禁書。

看過封面後,她仔細逐頁翻開檢查,她當然找不到任何違禁東西,那本書,是南懷瑾的《金剛經說什麼》,有什麼好查?不過,關員驗屍一樣的眼神、故作專業的潔淨白手套,意態噁心,侮辱書本。我鄙視一個戴著白手套要查書的政府。

書是神聖的。看看書架上的藏書,每一本,都能帶你時空漫遊,隨手一翻,你可以回到二千五百年前的古希臘看阿波羅的神諭;轉瞬潛行到六百年前的南美看印卡文明與西班牙惡棍的奇異邂逅;又可在回歸前的香港冒出頭來,回憶那漸遭遺忘的一點一滴,思索香港人的由來。一本小說、一本自傳,又能帶你潛入他或她的心靈,同悲喜、同呼吸、同想像。書,就是叮噹的如意門,開啟一扇時空漫遊的窗;不需時光機,我們安坐家中,也可以當一個時空旅人。

我們試想像,沒有書本文字以前,古人如何認識眼前的世界?只能靠觀察,將先人積累的智慧,口耳相傳,歷史變成故事,故事化成詩歌,變作傳說,千秋萬代加鹽加醋,真真假假,糾纏不清。

文字與書本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我們認識世界的最根本方式,我們能突破空間與時間的羈絆,跳出原始傳統社會的時空藩籬,走進別人的內心、探索遙遠的時與地。用大英博物館館長麥格雷戈的話:文字能讓我們換另一種方式存在 (They offer us the chance of other existences);也達到社會學家Lerner所說的「流動性倍增」(mobility multiplier) 之效果。印刷與通訊科技的發展,我們走得越來越遠,在時空任意流動,「存在」的可能不斷倍增,就在鍵盤上彈指一念之間。

行萬里路,也要讀萬卷書。旅行只能讓我們認識一時一地,真正了解一個地方、一個人物,還是要讀書。捧著書,能穿梭時空,體驗別人的生命與思想,走進另一種存在。

現代人的幸福,正是可以安坐家中而遊歷中外古今。古人的一生所踏足之處,一般不會超過自己所住地一、二十公里;富裕的現代人,藉書本、資訊,穿梭時空;某天千帆過盡,身心疲累的時候,自能如《金剛經》所言,洞悉「鏡花水月夢中塵」,大隱隱於市,反璞歸真,活得如古人一樣純樸。

中大校長沈祖堯在大學開學禮上勉勵學生的話,確實令人感動,他請學生們,每月讀一本與主修科目無關的書、「一本讀完也不會拉高你的GPA數的書」。沈祖堯說:「甚麼書都去讀一讀,用甚麼語言寫的書都去讀一讀。你的生命會更豐盛。」

知識在握,無人知道何時有用,但一如喬布斯所言,你一生累積的每一點滴,終有一天,會連結起來。知識的原點,也會慢慢點連成線,線織成網,成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筆者其中一個意想不到的讀書體驗,是《費馬最後定理》一書,這是一個有關「費馬最後定理」這百年數學謎題如何破解的故事。「數學」二字,一見嚇人,但作者鋪陳成偵探故事,與讀者一同解謎,穿插數學家的古怪傳奇,寫得趣味盎然,作者的敍事方式值得學習,但從沒想過直接有助工作-—本人往日是新聞紀錄片監製,香港的商營電視台又豈會拍攝數學家故事?

世事充滿巧合,這家電視台的主席叫邵逸夫,他年老時,仿傚諾貝爾獎,設立「邵逸夫獎」,結果,第二屆的「數學科學獎」得主,正是破解「費馬最後定理」的數學家,本人身為監製,自是得心應手,龍飛鳳舞,有願望成真的感覺。

更離奇是一位大學生的遭遇,她聽完我的介紹,找來《費馬最後定理》讀完,沒想過對生活有任何幫助。不久後,她補習的高中學生,突然拿出數學習作,問她「虛數」是什麼?她中學時無讀過,但《費馬最後定理》正好有一小章節以活潑生動方式述說「虛數」之意義,她正好活學活用,說得頭頭是道,自己都覺得神奇。

書之「用」,往往在不經意處;但更重要是,書帶領著我們,擺脫軀體與時空的限制;管它有用無用,書帶領我們闖蕩四方,穿梭時間長河,只要你願意,每個人都是時空旅人。

***   ***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