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11, 2012

月黑高飛逃獄夜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11/5/2012 刊於《信報》)

開始時你恨它,慢慢你習慣它,時間長了,你開始倚賴它



廣州白天鵝賓館大堂正中,有一個礙眼的鳥籠,三尖八角,毫無美感,似是風水陣。不鏽鋼牢籠裡,飼養了數十隻色彩斑斕的小鸚鵡。有一天,我在大堂閑坐等人時親眼目睹,一隻小鳥逃脫了。

奇怪的是,小鳥沒有拍翼高飛,它站在籠外,甚為焦躁,望著籠內的同伴,想鑽進牢籠裡。難怪,小鳥一生活在籠內,囚籠裡豐衣足食,又有親戚朋友,外面的世界風大雨大,怎可能適應。有遊客擔心小鳥安危,請服務員處理,服務員愛理不理地說:不用擔心,小鳥會找到洞口鑽回去的。

監獄電影Shawshank Redemption,有一句經典對白,已坐牢三十年的囚犯瑞德與主角安迪閑聊,談到監獄的牆:

「這些牆很可笑,開始時你恨它,慢慢你習慣它,時間長了,你開始倚賴它。」

瑞德形容,這過程叫建制化 (institutionalized)。當人被高牆所困,如鳥囚籠中,久而久之,磨滅意志,失去希望,成為高牆的一部分。

這齣電影,港譯《月黑高飛》,內地直譯《肖申克的救贖》,九四年推出時慘淡收場,但細水長流,慢慢發酵,後來獲選美國電影學會歷年百齣最佳美國電影之一。此片在內地網民間流傳甚廣,傳媒人兼作家熊培雲更稱之為「一生的教材」。最近盲人維權律師陳光誠奇迹「逃獄」成功,《肖申克的救贖》談強權之下,小人物的驚人意志,喻意豐盈,又再成為內地網民熱話。
安迪與瑞德
「肖申克」是一所監獄,銀行家安迪因被錯判殺妻,終身監禁。獄長道貌岸然,對安迪說:「救贖就在聖經裡。」獄長開口閉口就是上帝與聖經,但現實裡,他把囚徒當作廉價勞工,收受賄賂,剝削囚徒以自肥;監獄中,獄卒隨意打人殺人,在禁閉的環境中,囚徒只能噤聲,逆來順受。唯獨是安迪,表面奉迎,內心懷抱希望,他將一把小石錘藏於聖經內,暗中挖掘地道。獄友瑞德說:「有一種鳥是關不住的,他的羽毛散發著耀眼光芒。」

安迪不動聲色,以自己的專業知識,協助獄長獄卒逃稅,贏得獄長信任,為他洗黑錢;深宵的牢房裡,安迪每夜挖出一小塊泥土,堅持二十年,在一個雷電交加之夜出逃。他穿過牆洞,爬過糞渠;最後,在滂沱大雨中,安迪仰天長嘯,重獲自由,並揭發了獄長的犯罪證據。

安迪的故事,當然難與陳光誠類比。安迪逃出監獄圍牆,已能享受自由的甘露;陳光誠逃出被軟禁的家,外邊是一個更大的牢籠。安迪的救贖,在堅持希望,不讓內心火種熄滅;但是正如瑞德憂心忡忡地說,在監獄裡「希望是危險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陳光誠幾經艱辛,最後的救贖,與王立軍一樣,是美國使館。

盲人逃獄,公安局長自保,救贖殊途同歸。《時代雜誌》連續兩星期以中國為封面故事,最新一期大字標題「中華醜聞共和國」,內文謂:中國這些日子,無論惡棍或英雄,他們最終的避難所,都是美國使館。親者痛,仇者快;如此戲碼,荷李活編劇自愧不如。

在一個極權的環境中,如何得到救贖?美國社會學者高夫曼在《庇護所》(Asylums) 一書中,描述「完全機構」(total institution) 如精神病院、監獄、庇護所裡,個人的「建制化」過程,但囚徒們仍有辦法活出自我,保持尊嚴。

首先,囚徒可佯裝按遊戲規則辦事,目的在得到特權或利益;亦可參與強權組織的思想改造活動,但別有用心,例如目的在串連社交圈子;囚徒也可引用官方的話語,為自己行為辯解;現實難面對,較消極的人,可以沉醉於電影電視與書本中,重建自己的世界。牢籠之中,虛情假義,有人加入組織,宣稱死命效忠,實質陽奉陰違;有人投入影像與文字世界,逃離現實,都是人們尋找救贖的方式。

但《肖申克的救贖》能振奮人心,乃因為它提示大家逃獄的思想準備,隨時為自由而戰,以下數點啟示,值得留意:

**權力會沖昏頭腦,獄長以為自己權力至高無上,無人管束,會放鬆戒備。

**強權能磨滅意志,但囚徒要保存內心的希望,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奪去的。

**成功有幸運因素,不嘗試卻沒有希望,只能永遠在牢籠裡苟且偷安。

**洞挖了,不一定要用;但是,要保留一條後路,靜待時機。

**逃獄的洞不是一天能挖成,那麼,就挖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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