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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達五明佛學院] |
許多年前，我去過一個地方，叫色達。
朋友問：你走遍全世界了，最喜愛哪裏？我毫不猶豫總會答，是西藏與四川雲南交界的山區。那片土地，有延綿無盡的山嶺，地圖上的空白處，無名字的荒野間，天地明淨，你能看見永恆。
有時會想，死在那裏也不錯；有時會想，就去那片山嶺找間小屋隱世。現在，不用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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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達一帶的山野] |
西藏本土是高原，景色較單調，最美的雪山幽谷在省界邊陲；西藏中心已經是漢人天下，最純粹的藏文化不在拉薩，在四川雲南西藏交接的山區。那一趟旅程，川藏深山的初夏，車子越過高山越過谷，來到一個叫色達的地方，翠綠谷地一拐彎，漫山遍野小紅屋，住了過萬藏族僧人，正是馳名的五明佛學院。
五明佛學院是藏人的清華北大，藏文化承傳聖地，知識分子集中於此，自然氣氛緊張，司機還說監控嚴密，我們能進去是運氣。自古以來，這裏都不是漢人地方，一些較年長的僧侶盯着我們，眼神充滿猜忌，明顯不友善；不過，年輕一輩倒還是樂天，臉上常掛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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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正中，是佛學院的大講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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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煮食用的巨型爐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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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小崗，午後陽光明媚，一位喇嘛在打坐，我們一同眺望山巒中的世外淨土，紅小屋在山坡中綿延；言語不通，我們只能對望點頭，交換微笑，我說，我來自香港，他懂的。
有些地方，你來過以後，心再也離不開，一直留意近年佛學院宿舍遭強行拆毀的新聞。最近，在香港電台節目《31看世界》中，一套色達變色的NHK紀錄片〈西藏優化工程〉，帶我重回舊地。「優化」是強國用字，一見「優化」二字，你就知道是災難同義詞。色達五明佛學院的悲劇，散見一些文章與零碎報道，少見完整記錄；〈西藏優化工程〉追蹤三年，罕見記下了幾年來佛學院的變遷及遭趕走僧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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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錄片撮圖：拆毀僧人住處 |
「優化」來了，地方政府驅趕僧人，清拆喇嘛住的小紅屋，東拆一片西拆一片，又不是全拆，想做什麼？
家園被毀、喇嘛哭別，有想法有堅持的僧人被排擠趕走；如果拆遷純粹因為官方所講「消除火災隱患」，又為何要趕走資深的僧人？其實就正同天朝一貫的管治哲學：不要有想法的人，只留下忠誠或愚鈍的人，為自己服務，優汰劣勝，服從者生存。
留下的僧侶，無力對抗強權，沒有選擇，只能隨緣、不爭、不執；他們逆來順受說：「出家人不能說話」、「忍耐」、「忍」；有人念佛偈：「聚際必散，高際必墮、生際必死」，即是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無常，無所謂。
人善被人欺，此乃定律，絕非無常。
往日的天葬，場地簡樸，山坡盡處一片空地，上百秃鷲在等，天葬師一刀割破遺骸，秃鷲享受盛宴，帶領逝者殘軀在藍天雪嶺間飛翔；也許遊人稀少，那些年，旁觀者只要心懷尊重，天葬師容許你近距離觀看甚至拍照。
有比較，才更覺傷感。今天，天葬場「優化」了，崇山峻嶺之間，明明就是無盡大山，竟然用石屎堆砌假山，活像一個表演舞台，還有一個巨大的骷髗頭雕塑，是想表達天葬很恐怖？而天葬師就坐在骷髗頭旁誦經超渡逝者往生。四周加建了平台圍欄，還有類似看台的東西，讓大批遊客觀看過程，一路有普通話解說，活像一個天葬主題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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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十年前的色達天葬場，非常簡樸，就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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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秃鷲在山邊等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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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錄片中新裝修的天葬場，加設假山兩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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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錄片撮圖：天葬師旁，加建了骷髗頭雕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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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錄片撮圖：假山不遠處，有看台。 |
所謂「同心」，是你聽我話，你來同我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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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錄片撮圖：佛學院旁新增加的口號 |
五明佛學院還在，只是滿布工地，千瘡百孔，似被秃鷲啄破皮囊，又有如文化的凌遲。政府以「優化」之名，改造佛學院，打造旅遊勝地。優化藍圖中，新建大道，有商場酒店，有外國品牌咖啡廳，山坡上新建九條樓梯，廣建觀景台。
紀錄片終結的一幕，夜幕低垂，新建的寬廣大路，電燈亮起，仿若遊龍巨爪，延展山谷每個角落，旁白最後一句：「信仰聖地，淹沒在文明的燈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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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錄片最後一個鏡頭：信仰聖地，淹沒於文明燈光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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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紀錄片連結：香港電台《31看世界》的廣東話配音繁體字字幕版在此，但Youtube 有一小時四十分之長版本，日語及簡體字字幕，如要得知大讚此「優化工程」的意見，請讀一下 Youtube 版本下的簡體字留言。
古文兩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