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5, 2017

不執不著


 曾幾何時,我以為「執著」是一種美德,執著代表堅持、代表有信念;直到有一天,一位高人指點,贈我四字「不執不著」,剎那感悟,豁然開朗。

電影《一念無明》,故事角色,幾乎無一個「正常人」,每個人都不是壞人,卻有莫名的執著,阿媽無時無刻怨天尤人,阿爸以逃避去解決問題,弟弟漠不關心以為錢可解決一切,未婚妻執著於自己的夢想家庭,又執著於所謂的寬恕;劏房鄰居遇事躲閃,眼中只有阿仔;精神科醫生得過且過,所謂互助關懷,由團契到輔導,都是徒勞;大家都以為責任可以外判,麻煩事不要在我家後院,眼不見為乾淨。全個故事,最「正常」的人,是劏房長大的小學雞,純真性情,一步一步被吃人教育與怪獸阿媽侵蝕。

另一個較「正常」的人,正是余文樂飾演的阿東,他最孝順、最顧家、最忍耐,卻患有躁鬱症,每天忍受世俗的猜疑目光,害怕他有暴力行為。老父藏起家中鎚仔,被阿東發現,阿東怒吼:老竇要收起鎚仔提防個仔,究竟這個世界是誰不正常?這一句,畫龍點睛,時代的註腳。

電影裏的香港,沉鬱得令人窒息,冷漠得慘不卒睹;劏房中的故事,沒有空間。沒有居住空間、沒有喘息空間、沒有思索空間;還好有一個天台,是阿東與小學雞最後的天空。

電影令人欣喜之處,是其製作班底,年輕的導演編劇,拍攝此冷僻題材;技巧圓熟,故事流暢,直面人性之無明,詰問盲目的執著。

多少人,自陷圈套,窮半生追逐自己的尾巴。去我執,遠離顛倒夢想,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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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