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December 7, 2011

神的微笑 九把刀的奇迹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7/12/2011刊於《信報》)

不好意思,又寫《那些年》,確實夠濫的,但請忍耐一下。這星期,終於找到一個理由多寫一筆:《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香港票房攀上六千萬,距離周星馳的《功夫》,只剩一個零頭,大有機會成為香港史上華語電影票房之首。

沒有星光熠熠大卡士、沒有死去活來大災難,取景製作類同「電視電影」,《那些年》顛覆了慣常的賣座方程式。人們常問電影的導演兼投資者、原著作者兼主角真身九把刀,「你對台灣電影的看法」、「電影的未來發展路向」。九把刀說,他「發了誓」不會回答這些問題,因為他自知是電影初哥,不敢大言不慚,說三道四,太臭屁。(為什麼台灣人都愛說「屁」字?)

香港中文大學的講堂裡,數百人擠滿課室、坐滿地上。九把刀談奇迹、勇氣、夢想。大學就是一個可愛的象牙塔,一個讓你談夢想談理想而不會面紅的地方。

九把刀確實不適宜談電影,他第一次導演長片,兩位副導老朋友也是;找不到攝影師,結果又找來一位沒正式拍過電影的。投資者臨陣退縮,他拍心口頂硬上,掏出所有積蓄,堅持要開拍。

九把刀說的,是堅持尋夢的勇氣,過程遇上「奇迹」,他稱為「神的微笑」。

膽粗粗當上投資者的那天,九把刀忐忑不安,大雨中,他到慣常去的棒球場練習擊球,就是《那些年》片尾字幕中的那一場地。他奮力擊球發洩,平日一局二十球,能擊出六、七個安打已經不錯,九把刀向上天說,若《那些年》一鳴驚人,就讓我擊出十個安打吧。

九把刀說,打了兩、三球,由於用力太猛,右手扭傷了;換上不擅長的左手繼續打,怎料卻不斷擊出安打,連續十球。九把刀驚訝不已,不敢相信,他沒有宗教信仰,繼續對上天說:若這是真的,讓我多擊五個安打吧。竟然十四球全擊出安打,到第十五球,九把刀腦裡閃過:「票房五億新台幣!」;他繼續擊出安打,球飛得很高很遠,觸動了電子感應,全場閃燈,樂聲大作,慶祝他獲獎額外球局。

太神了,大編劇家的創作吧。台灣朋友卻相信真有其事,因為台灣人不會隨便開神的玩笑。九把力還說,《那些年》開拍當天,彰化大佛的上空出現雙彩虹;殺青當日,男女主角放天燈的一場戲,天上再現彩虹,有圖為證,大吉兆。

但我不相信神蹟。

身為作家的九把刀,本來沒想過要拍電影,《那些年》劇本,只差一點就賣給香港導演,但價錢就差那數萬元談不攏,九把刀堅決不賣,流露著霸氣的自信;電影剪接完畢,所有預映、參展的場合,製作公司專人護送拷貝、派人陪影評人看電影,看完後立即收回,杜絕盜版的可能。旁人竊笑,這套校園青春愛情片,有什麼了不起,要這樣嚴格的保安?九把刀就是信,不問情由的信心,是奇迹的土壤。

單憑自信,不能成大事;《那些年》締造奇迹,還有賴說故事方式的精密計算。有些人不喜歡這電影,表示因為「太計算」,這說法莫名其妙;一齣電影,從燈光、取鏡,劇本舖陳,每字每句,事涉龐大投資,那一部分能不「計算」?電影「那些年」三字,已是精準的算計,旨在勾起中年一輩的窩心回憶;選角清新純美,協助大家把想像美化,為自己而感動。對白精要,遙遙呼應;場景細緻,結構有點鬆散,令回憶碎片顯得更真實。

九把刀埋首寫作,十多年耕耘,鍊成「故事之王」稱號;敢於圓夢的自信、說故事技巧之圓熟,奇迹自造,神只是旁觀著微笑。

過剛則折,自信爆膨,當然要付出代價。九把刀來香港時,不停流鼻血,要找醫生;九把刀說,他鼻樑是歪的,常常流鼻血,就是始於當年為了討好沈佳宜而辦的「格鬥比賽」,對手健偉的一記「踵落」,腳掌直擊鼻樑,醫生說無辦法,看來他的鼻血要流足一世。九把刀說,他當時自信很會打架,就是這場格鬥,令他與沈佳宜未曾開始已鬧翻。

成長是磨掉稜角、妥協認命的過程。九把刀說過很多遍,很喜歡當年熱血瘋狂的自己,人生雖然是不停的戰鬥,但九把刀說,能想像自己有不再熱血的一天。今天為了圓夢,他又瘋狂了一遍,縱使《那些年》一敗塗地,又有何干?他在青春未老時,為自己錯過的愛情,創造了最完美的結局。票房的奇迹,只是錦上添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