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31, 2016

賄選案大問‧傳媒集體失明

(立場新聞製圖)
買兇斬人,警察捉到刀手,做得好,但幕後主腦逍遙法外,這不叫破案。

同理,網台主持人賄選案,有人出錢慫恿本土派參選鎅票,幕前出手的被告罪名成立,重判四年;法官指此賄選案極嚴重,背後資源龐大,影響香港民主進程。

故事未完,法庭中宣誓下的供詞還提到「統戰部」,背後的「李總」「張總」究竟是誰?所揭發的是否冰山一角?大大個問號寫在牆上。

不讀《明報》不知道,原來法庭審案時,雙方的供詞披露了「中間人」的名字及身分,《明報》記者順藤摸瓜,總算給讀者知多一點點。

這宗矚目的賄選案,證實坊間傳聞,真的有人出錢,用鎅票方式影響選舉,計劃出戰幾十區,打擊民主派候選人。幕後黑手身分,仍是一個謎;本人算是新聞癡,卻發現,如此重要案件,很多線索在法庭上披露了,案件審結了,可以無顧慮地追蹤報道了,似乎主流媒體除《明報》外,沒有其他傳媒進一步追查下去。

上網翻查電子剪報系統,果然如是;縱使法庭上的證供,提供了人名,有詳細案情,明明很多機構都派了記者聽審,緊貼報道;一個「失業男子」,無端坐擁數百萬資金,選舉背後指點江山,正常的記者,都知道幕後黑手的身份是新聞要點。然而,案件宣判後多天,除了《明報》有跟進追查,另一報章簡短提起過,網媒立場新聞》有長篇總結疑點;「中間人」的身分,網後金主何許人,其他報章,集體失明;不只無跟進,更是隻字不提。

傳媒總會抬出一些理由:人手不足、資源緊絀、調查需時、編輯自主,你不要說三道四之類。

這題目關乎香港廉潔、選舉的公正,亦證實了往日的有勢力人士意圖操控選舉,傳聞屬實,新聞價值無可置疑。

人手資源緊絀,總比派記者全程追蹤那些疑似等運到的特首黑馬白馬草泥馬酸葡萄,天天隔空抽水,有意義得多吧?

我做人很有同理心,也明白,自己已脫離了新聞行業,一個新聞界逃兵,站在道德高地指指點點,實在賤格,但正如梁振英話齋,做好人容易,做醜人也需要勇氣。但是,每次我「愛之深,責之切」之時,都會認真想想,若我是新聞媒體某採訪組的小頭目,我會跟進報道這宗賄選新聞嗎?

的確不容易。

首先,可以想像,這位小頭目向上級滙報希望跟進時,大半會遇着冷冰的面孔;識時務者為俊傑,在上位者,早已學會趨吉避凶,但他們不會叫你不要做,做啦,但不會有額外資源、人手、時間。

回到組裏,小頭目又發現,每個同事都忙得要死,應付流水作業永不停步的工廠式生產線,你有信心抽出人手,仍能維持基本運作,出產足夠的文字影像,填滿每天的報章版面與新聞  air time 嗎?而且,這種調查報道,風險大,一點不小心,會惹人反咬,而且不保證查到大新聞,到頭來資源時間可能白白浪費。

再看看四周同事,很新、很幼嫩,你有信心他們能擔起這重要的採訪工作嗎?

再者,日常工作繁忙,我自己會否一時不察,根本無留意到這宗新聞的重要性?

以此案件而言,若非新聞傳媒一早派記者往法庭全程聽審,是難以掌握那些偶然在證供中出現的驚人線索,事後想補救,亦不容易。

是的,要追尋幕後主腦,當然不容易,若然成功,將會非常轟動。但傳媒絕對可以退而求其次。

正如《立場新聞》所做的總結報道,此網媒人手緊張,生產量大,明知無能力深入追查,最少能夠整理混雜的法庭證供,理出賄選的可疑關係網,未能解答疑團,最少能有條理地提出未解謎團。

或如《明報》,根據法庭提過的人名,找出這是甚麼人,這應該是傳媒基本動作。

強力部門認罪頻道的獨家片段,傳媒有辦法找得到大篇幅報道;操控選舉的暗黑勢力,線索擺在眼前、卻視而不見。吳亮星的洗頭艇謬論又可不經核實,頭條出街;法庭證供的有力線索,好些傳媒,卻有意無意,輕輕放過。

香港新聞媒體,為何會出現這種局面?我相信,一個奇怪的生態圈,已經出現。

達爾文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也許不只這個圈子,整個香港都如是:不是  survival of the fittest,而是  survival of the tamest

有關這個話題,我有很多話要說,請讓我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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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結論:要繼續訂閱《明報》,要捐多些錢給《立場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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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Thursday, October 27, 2016

胡官即時烽煙民情

(立場新聞製圖)
是夜,胡國興法官宣布參選特首後,香港電台《自由風自由phone》接了十多個聽眾電話,絕大部分人拍手稱快,反應非常正面,記憶中,只有一人覺得曾俊華更好。

烽煙節目電話,不論立場隨便抽,意見如此一面倒,很罕見。這種民意,雖然樣本不多,不夠科學,但按以往經驗,也有參考價值。

胡官搶閘,不管是  too simple sometimes naïve,或是搞局破局,或是假戲真做。一位法官,無政績、無政綱、無班底,一個記者會講了最少七次「中立」,賣的是「正直誠信」,也能得壓倒性烽煙聽眾好感。這現象,值得深思,解讀如下:

大家看慣了假面具、聽慣了語言偽術,寧願要一位爽快直率。

這些年見慣了全方位小事化大矛盾對立,寧願要一位貌似公正中立,強調溝通商討。

現任特首身邊人醜聞不絕,寧要一位看來乾乾淨淨。

吵鬧太久,不求偉大願景,只求耳根清靜。

是屆政府,五年來原地踏步,大家都洞悉了,政綱可有可無,寧願要一位毫無管治經驗,政綱是零的人。

其他疑似參選人,全部吞吞吐吐,等待祝福;胡官一句,不知「其他人等乜嘢」,一語道破,正常選舉,本來就是自己選舉自己選,等乜嘢?

大家都希望,僵局中,找一個希望。

振英五年,腐臭在眼前,我們的要求,低處未算低,如自由落體急墜不止。來一個素人,有正直形象,未有污點,大家已額手稱慶,這就是梁振英五年的施政成就。

大家應該停止幻想,,特首不應做大學校監,因為大學有自主;單是這一句,中央已經  DQ 佢,完。


Wednesday, October 26, 2016

「有自由無自主」,初探香港新聞界之謎

(網絡圖片)
「有自由卻不自主」,香港新聞界有一個亟待解釋的怪現象。

日前《明報》觀點版,李立峯總結一個跨地域的新聞工作者比較研究,發現香港新聞工作者自我評價的自主程度很低,在66個參與的國家地區中,排名尾三。

香港新聞自由水平在中等位置,記者年資相對低,可能是「覺得不自主」的原因;但奇怪的是,把這兩個變數與記者自主作跨地區比較,香港是‘outliner’,非常「出眾」,遠遠跌出趨勢線,代表香港新聞工作者的自主性,低得不尋常,有獨特原因。

數字解釋不了,要從新聞機構日常運作談起。

早前做過一個相關研究,訪談記者,在他們身上,感覺到一分深沉的無力感;談到所謂自我審查,有一位記者說:

「上司從來不會叫你不做甚麼,但會令你無時間做你想做的事。」

相信,這是「有自由卻不自主」的主要來源。香港記者,尤其是電子傳媒記者,常自嘲工作像「車衣女工」,這不單是戲謔,有現實意義。

美國報人Harold Evans說過,新聞運作可分為兩派,一是「平面派」(horizontal school),一是「垂直派」(vertical school)。「平面派」做法,把新聞流程,視作一條生產線,記者拾起手邊物件,加工併湊,流水作業,過程被動;「垂直派」則深掘真相,挑戰難度,打通上下,主動進取。

車衣一樣的工廠生產線,自然屬於打橫瞓喺度的平面派。生產線有其強項,一是「量」有保證、二是有效率、三是產品一式一樣夠穩妥;對「工人」而言,他們只是生產線中的小零件,分工細碎,一切安排好,每人只負責刻板而重複的動作,自然無甚「自主性」可言。

劇烈競爭下,香港很多新聞工作者每天皆陷於苦戰,與時間競賽,分工仔細無疑較有效率。現實運作,一宗新聞,三個記者分別採訪三個人,資料搜集與寫稿,分別由辦公室另外兩人來做;結果,有記者可以上班整整一個月,從沒試過一人包辦採訪至寫稿全過程。記者成為新聞生產機器裏的螺絲釘,談何「自主」。

連鎖效應,促成新聞部管理層與前綫記者之間的「文化資本鴻溝」(cultural capital gap增大,改變了工作環境的權力關係。

所謂文化資本 (cultural capital),在記者行業中,包括其經驗、識見、人脈、技巧、分析能力等。為求效率,現時極端分工的專業工作流程中 (其實其他專業,包括學術研究、實驗室工作、會計、法律、醫療等,都出現這種情況),容易令新人成長慢、眼界窄,每天只望着衣車上的扣鈕,不知大局。香港記者本來年資已低,加上待遇差,離職率高,「文化資本」更難於工作環境中快速累積;同時,前綫工作碎片化,強化了中高層人員統籌與支配權力。「文化資本」此消彼長,「文化資本鴻溝」加深,傳媒中高層掌握大局,權勢反饋加強;小薯仔被分配工作,無力說不,人微言輕,亦難以抗拒命令,無力感繼續加深,不能自主。

這種新聞流程,不是全世界新聞機構都面對嗎?香港變本加厲,自有原因。

分工細碎以加強效率,全世界新聞機構都有類似做法,但香港媒體競爭大,江澤民也曾說過香港記者跑得比全世界的記者都要快;爭分奪秒,人有我有的文化,本性難移;再加上老闆與主管們,隨時以善用資源、加強效率為名,車衣生產線的速度愈開愈快,有時還要新增生產線,卻不增加人手資源,基層前綫員工為應付日常運作已疲於奔命,「自主」又成為奢談。

自由是有的,但環境壓力巨大,無法享用,還能說有「自由」嗎?

這種壓逼性的工作環境,客觀效果,就是加劇前綫記者的無力感,削弱他們的自主性,同時令傳媒高層有更隱蔽的方式操控內容。

當今之世,「自由」已成為普世價值。Bourdieu 說過,現時的「審查」,不再用法律規章直接控制,而是透過社會組織的結構性控制,管控「表達的渠道與表達的形式」(access to expression and form of expression) 去管控表達的內容。

套用於新聞行業中,主管與老闆根本不須直接控制內容,只須把員工置於一個永不停步的生產線中,血汗工場一樣的環境,長期心智疲累,自然大大限制其表達的渠道 (access to expression),冠冕堂皇,既間接有效,更是無聲無息之間,達成了「審查」的客觀效果。

香港,不似內地,傳媒運作沒有官方設置的制度性審查機制 (institutionalized censorship),但  big brother 操控傳媒之心,昭然若揭;隱密的審查新境界,已默默滲入新聞機構的日常運作細節中。無審查之名,卻有審查之實。

接下來的問題,是傳媒高層,是否刻意為之,借勢把審查隱於日常?我又不是他們肚裏條蟲,又怎會知道。

車衣女工的「極端分工」,只是「有自由無自主」的其中一源頭。

關於這題目,我有很多話要說,請讓我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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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合併版)

Tuesday, October 25, 2016

一鋪清袋,大亂大治


(立場新聞製圖)
為了痛擊「辱華」言論,政府與建制派大費周章,打倒昨日的我,不惜長期流會,無視規章法典,出盡洪荒之力所為何事?就是為了阻止兩個小學雞當選人正式宣誓就任。

毛澤東說過,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青政二人的行為,魯盲撞,專挑傷口來刺,無視潛規則,他們不介意亂;梁振英與建制派則緊隨其後,乘勢亂中作亂,無視現成規章律法,一聲愛國,上綱上線,為所欲為。

有人說,立法會主席不應為青政二人再宣誓,但重新宣誓有前例可援(黃毓民2012年),議事規則寫得清楚要盡快做,怎能因一己喜好漠視規程?

為人處事,也不能雙重標準,龍門任搬如果有司法覆核就要延後宣誓,因為「無得返轉頭」,很多大型基建工程與政府執法都有司法覆核,那麼,是否一有司法覆核許可,三跑要停工、部門要停止運作,等待司法機關三五年後的裁決,否則「無得返轉頭」

就算要質疑立法會主席有無權力主持重新宣誓,要澄清法律觀點,又何用行政長官梁振英之名,親自入稟?有護航者說,梁振英乃以「選民」身分入稟司法覆核,沒有行政干預立法云云,那麼,那些超強陣容律師團,律師費是否由梁振英這位選民自己出錢?UGL那五千萬應該夠,千萬不要納稅人付鈔。

至於「辱華」,當然可以譴責,但辱有輕重。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何止言論上「辱華」,更是行動上毀滅中華文化,摧殘親情人倫,搗毀文古迹;三年饑荒,純屬人禍,死亡三千六百萬人,比日本侵華死人更多。一眾愛國者,為何又視若無睹,從不大力追究,誰更辱華滅華

大亂未必大治,但大亂需要鐵腕管治。這盤賭局,全香港通輸,只有一個贏家,叫梁振英。

十月圍城,一聲民族大義,建制派齊齊被綁上梁振英戰車,為其競選連任鋪路助威;兩聲辱華,青政二人助攻妙傳,又是梁振英絕境逃生,大顯一身好本領政治過硬的大好時機;有牌,梗係要上。

代價正是:確立危險先例,權貴喜惡可推翻選民選擇,政治凌駕法規,明知無依據亦要創作依據,立法會信譽蕩然無存,借勢開門讓北京干預長驅直進。

又想起了柱國:「如果你這公司的主業做到零,將來你管治我們香港,會否因你的決定,令我們香港一鋪清袋?」

神機妙算。一鋪清袋,四年多就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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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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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October 24, 2016

生涯被規劃

是屆政府,就是有一個點金成糞的能耐,教育局局長吳克儉總結防止學生自殺委員會即將發表的報告,把年輕人自殺與「生涯規劃」不足拉上關係,即惹來四方指摘。(後來局長澄清,他沒有說學生自殺與生涯規劃「有直接關係」,如果不是這意思,他應該要苦練一下說話技巧。防止學生自殺委員會的中期報告一直很強調,自殺有很多原因,沒有單一因素。)

「生涯規劃」本來沒有錯,說穿了,只是升學與就業輔導的進階版,也非鐵板一塊只教你讀書賺錢買樓,也重視培養學生興趣、應付逆境能力等等。無奈,尊貴局長的離地形象太深入民心,而且「生涯規劃」中的「規劃」可能改壞了名;一說規劃,大家就想起局長的「規劃」;過來人則苦口婆心說,生涯多變,根本無得「規劃」。

有經歷過「生涯規劃」的中學生認為輔導很廢;大學生認為規劃與現實相差太遠。升學就業,有方向、有計劃,當然好;但人人家境不同、步伐不同,興趣不同、耐性不同,這種輔導談何容易。

再說,少年的煩惱,如你愛的人不愛你、父母離異、家庭破碎、又或是家人的期望,都非學生所能控制;今天香港,更多學生的生活與興趣,更是被家長規劃,被課程規劃,被社會風氣規範。自己生涯自己規劃?太奢侈了。

政府最愛叫人回想「獅子山下精神」,那些年,少年人不須「生涯規劃」,人人發奮上進,因為努力會有回報,貧富未懸殊,社會有流動,人們看到希望。

今天,你叫人好好規劃生涯,但現實殘酷,生活艱難,規劃愈美好失望愈難受。怎麼辦?最少,請離地高官們多點同理心,不要閑來無事只懂指摘一蟹不如一蟹;更要搞清楚,年輕人沒有能力塑造當前的環境,他們面對的許多困境與壓力,正是上一代人製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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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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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補充加長版)

Saturday, October 22, 2016

歡迎 ViuTV 加入自閹大家庭

(網上圖片)
ViuTV《跟着矛盾去旅行》,爆發真人騷中的真人騷,王丹連發三文,批  ViuTV 撤謊誣諂、損其聲譽,不肯道歉;自己付出善意與時間,卻換來傷害、「真心換絕情」。

其實,ViuTV 在第一個聲明中,已經道歉,當然不是向王丹與馮敬恩道歉,聲明中那幾句「港獨言論不但有辱民族尊嚴,更是自欺欺人,是絕無可能發生的痴人夢話。」,那是悔過書的寫法,不似正常香港人手筆,聲明不是要公告天下甚麼,而是要公開認錯。向誰道歉?你懂的。

蜜月期很快過去,開台半年後,製作團隊立刻面對赤裸的現實。ViuTV 聲明說,「沒有預期在此實況娛樂類型節目中會出現宣揚港獨的言論」,肯定是電視台高層裝天真。製作團隊找來王丹與馮敬恩,大中華  Vs 本土/港獨,港獨話題逃不了,正是矛盾主題,正是製作團隊把政治娛樂化的絕世賣點,「沒有預期」的,只是電視台高層。

HK01 的「01觀點」說,抽起不播,是編輯自主,這才是「痴人夢話」。數日行程,密密麻麻,兩人旅行,吃飯上廁睡覺過程漫長,難道一日廿四小時都在港獨港獨港獨港獨嗎?港獨不可能是對話的全部,若真的有任何內容政治不正確或不實或犯法,回來剪輯一番,抽起部分不播,你還可以解釋叫「編輯自主」。

現在一刀切殺掉整個節目,不惜浪費人力物力,花掉出埠拍攝的錢,還要頭痛重新編排節目,又出一個自殺式聲明,一紙毀掉  ViuTV 半年內辛苦建立的形象,這不是「編輯自主」,是「總編輯自主」,或大老闆擅自作主。

應驗了美國名記者 A.J. Liebling 的名言: Press freedom is guaranteed only to those who own one. 所謂自由,被訪者雖然可以說任何話,但報道不報道,編採自由也不在製作人,擁有最終權力的是傳媒老闆,是傳媒擁有者才擁有呼風喚雨、播與不播的自由,他們才擁有新聞自由。

不過,香港一地,所有傳媒老闆之上,還有一個大老闆,權力結合資本,縱使傳媒大亨也不可抗力。ViuTV 三次聲明,每次都重申「不支持港獨」,惟恐交代不夠誠心,我見猶憐。

近來,言論愈來愈多禁區,可說與不可說之間,紅線在收緊。《矛盾》風暴可見,ViuTV 所受壓力之大,不僅僅是刪掉港獨言論,而是殺滅馮敬恩與王丹兩人,不容出現節目中。

甚麼事可談不可談,社會本來大致有共識。傳媒學者  Daniel C. Hallin 早年提出「認可爭議圈」(Sphere of Legitimate Controversy) 的概念,社會上「認可爭議」的話題,正是我們在傳媒常見的議題,如各種政策辯論、特首選舉、殘疾院舍風化案等,傳媒報道各方意見,歡迎討論,希望愈辯愈明;「認可爭議圈」外,還有一圈,叫「越軌之圈」(Sphere of Deviance),此圈人事,被視為禁忌;傳媒取態,一是置之不理,不能談論;若要談論,必須口誅筆伐。

近年,暗黑之手發功,試圖擴大「越軌之圈」的邊界。兩年前的雨傘運動,已有主流傳媒指佔領運動「犯法」、所以佔領區內人事,皆劃進「越軌之圈」,不予報道;要報道,就只能批評。公投、自決、港獨等議題,主流傳媒已甚少認真討論,提倡者只餘網絡空間;這些敏感話題,連同相關眼中釘,也被扔進「越軌之圈」,不可說不可說,要報道,就只能讓他們捱罵。

「認可爭議圈」與「越軌之圈」之進退爭奪,傳媒老闆有影響力,但商人重利,管你有多少抱負,不要妄想他們會為自由而戰,到一天壓力大得頂不住時,他們也許不想助紂為虐,會選擇撤手賣盤,交給其他人做醜人,套現離場。

ViuTV 算是新丁,初來埗到,製作團隊或者有點天真,不知天高地厚,潛規則未摸清。經一事長一智,存在總是合理的,你要娛樂,就學  TVB 一樣娛樂至死;政治抽水好危險,談談情說說愛,保闔家平安,歡迎來到自閹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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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October 19, 2016

是但發炎消息人士

(立場新聞製圖)
還記得,很久以前在大台新聞部工作,上幾代有位中古時代大老細突然下旨:所有「消息人士」一概不引用不引述,要講,就要具名報道!真有  guts

那些年的大台新聞部,還有信譽。「祖訓」一下達,記者們議論紛紛。

大家都明白,引用匿名的「政府消息人士話…」,有風險,因為不是官方正式講法,放料人隨時改口不認,會影響新聞部的公信力,記者則啞子食黃蓮;有時官方放料,只為試探風聲,記者為搶頭啖湯,押上公信力做傳聲筒,幫人放風,又不知真假,也可能得不償失。「權威人士」有話說,本應面對鏡頭直說,不應閃閃縮縮躲在「消息人士」的黑影下放話,記者更不應配合。

不過,記者有能力得到「消息人士」放料,始終覺得很光榮,「索到料」,查證過後,不會捨得不用;而且也有一種「記者」,甘願作傳聲筒,對着權貴,發自內心恭恭敬敬。沒多久,這「祖訓」漸漸被淡忘,「消息人士話」,更愈來愈濫。

最近濫用一例,乃1018日晚,梁振英與袁國強入稟高院申請司法覆核及禁制令,阻止青政二議員再宣誓,被指破壞三權分立;當晚最少兩家電視台  TVB 及  now,引述消息人士回應,訊息相若,很短,其中  TVB 的稿件文字如下:

「政府消息人士回應有關破壞三權分立的說法,指立法會的開會及休會日期都是由行政長官訂定。根據《基本法》,行政長官是整個特區的首長,律政司是行政長官的法律部門。」(Now 的片段在此TVB 的片段第二天早上  (19/10) 已在網上平台下架,未知原因,見截圖。)

「律政司是行政長官的法律部門」?堂堂一司,幾時變成一個人的部門?那麼,財政司是否行政長官的出納部門?還是行政長官的私人銀行?。《基本法》如何給你「根據」出來,「律政司是行政長官的法律部門」?

又是懶係神秘懶係權威的「政府消息人士」。首先,若政府高層,覺得堂堂正正,理據動人,為何不具名回應,好好解釋?怕甚麼?

記者編輯,又為何給政府高官如此慷慨優惠,把他們當作‘authorized knowers’ (傳播學者  Schudson ),不問情由,不去質疑,最少沒有顯示質疑過,就選擇用你自己的口,複述出街?

有時,消息人士真的有料爆,記者確認為可信,有新聞價值,決定引用,也屬正常新聞操作;但這位消息人士,只是講意見,不是甚麼獨家勁料,而且所謂「根據基本法」,查無實據;匿名、而且只是意見,短短兩句,又無解釋;好聽一點,是不知所云的意見,直接一點,這是創意基本法的最新僭建;就算很體諒地想,是口誤、聽錯(兩個台一齊聽錯?),記者也要澄清,怎可能讓這位「消息人士」亂噏過骨,在大氣電波說一番不明不白的話?

傳播學者  Tuchman 說過,記者常把有權位者說的話「自證為真」(‘self-validating facts’)。現時特首身邊,發放資訊的發炎人質素之高,有目共睹,類似此等「消息人士」,就算要用,都要經過充分質疑,明白你如何「根據基本法」才用吧,怎可能讓此等蒙面發炎人,講咗就當真?

類似情況不是特例,見過很多了。(見舊文:所謂警方消息)

好了,最後一段,是針對  TVB 的。相對而言,Now 新聞一向較重視政治耳語,其《政情》環節,政府官員、建制、泛民各派,一向都是「消息人士」,收風爆料人人有份,算是無分彼此;TVB 新聞雖然一向自詡嚴謹,蒙面匿名政府消息,隨便講、無理據都可以寫成新聞;但是蒙面匿名「泛民消息人士」,卻絕少聽過。如果這是把關的標準,請一視同仁,政府匿名放風,不應享有自證為真、不被質疑的特權,也讓其他黨派都有這種待遇好不好?

TVB 的相關片段,最後在網上平台下架了,我不知道原因;往好處想,新聞部裏,還有一些思維正常的記者。希望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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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來的時間,悠長假期的盡頭


 「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有關香港宿命,此句歷久不衰,

翻查出處,1968年,長駐東亞與香港的澳洲籍記者Richard Hughes,曾以此為書名,書寫香港。不過,「借來的地方,借來的時間」不是他原創,Hughes在書中特別鳴謝,此句出自韓素音1959年於《生活雜誌》(Life Magazine)發表的一篇文章:

「擠於強敵狗咬狗骨之爭鬥中,只有寸土之香港竟能與之共存,原因令人困惑費解,但香港成功了,就在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英文原文:‘Squeezed between giant antagonists crunching huge bones of contention, Hong Kong has achieved within its own narrow territories a co-existence which is baffling, infuriating, incomprehensible, and works splendidly – on borrowed time in a borrowed place.’ ) 不過韓素音提到,此句也非她原創,乃源自一位旅居香港,叫  Tom Wu 的上海商人。

香港從來都在夾縫中,當年逃難到香港的上海資本家,亂離中,洞察香港特質,感觸一句,能夠流傳久遠,成為香江名句,正因為有共鳴,說到每個人心坎。

想不到,九七前如是,九七後原來無變。對很多香港人而言,地方仍然不是自己的;港人治港,只是空中樓閣,只是西環亂港。最莫名其妙,乃號稱愛國愛港的西環紅人原來持英國護照,選立法會主席,到最後一刻才肯放棄英籍。不是說「香港是我家」嗎?口裏說愛,護照卻很誠實。捨不得捨不得,這幫人,始終覺得自己是過客,攀位再高,心裏永遠不踏實。

然後,幾句小學雞誓詞,梁振英一幫把握最後機會,為了顯示愛國忠誠,借「辱華」悲憤,大動干戈,挑起亂局,豪賭一場,司法覆核禁制令出齊,行政干預立法,行政逼令司法,摧毀三權分立,已不只是三權合作,這叫唯我獨尊。

喧鬧中,大家不能忽略  TVB 管理層新發展,黎瑞剛獲委任為副主席,是  TVB 赤化的里程碑。黎瑞剛何許人?他曾任上海市委副秘書長,是黨員;由高官搖身一變成為傳媒大亨,資本來源,背後就是國務院;黎瑞剛何只與官方關係密切,他就是官方。舞台已搭好,一切只待吹雞;請大家好好珍惜自由的空氣,如果還有。

中大亞太研究所調查,有近四成香港人謂如有機會希望移民,當中一成人正付諸實行。折騰數十年,對很多人而言,香港始終不是安身立命的家,仍是暫借的土壤。

時間,借了百多年,再多借五十年,也許沒有五十年,悠長假期隨時終結;留下來的,眼見荒謬成為常態,抽水也開始麻木,就在一片不確定中,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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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明報專欄《2047夜》,此為加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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