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29, 2016

《焦點追擊》‧我們的新聞理想國




奧斯卡新鮮出爐最佳電影《焦點追擊》,沒有槍林彈雨、沒有蠻荒冒險,一場場辦公室對白,卻看得熱血沸騰。

一步一步前行,看着真相漸近,眼眶中有滴不出的淚;那種新聞工作者能深切體會的激動,竟然拍得出來。

故事改篇自十多年前轟動美國之神父性侵犯兒童醜聞。平實的鋪陳,精警的劇本,淡淡道出久違了的新聞理想。

是的,久違了。尤其,在我們的香港。

首先要說,故事裏,有一個人從來無出現過,亦無任何角色,那是《波士頓環球報》的老闆。誰不知道,資本主義的商營傳媒中,唯一享有新聞自由的人是擁有新聞媒介的人,老闆肯放手,才有真正的編輯自主。當今香港傳媒,有多少老闆,出了錢而又願意不說三道四,不指指點點?而且,還會委派一位真正有見地,敢於挑戰強權的老總?

報紙有一小隊調查報道記者,四、五人,專責深入報道,數月至一年,才有一輯深度報道。環望香港各大傳媒,誰還有這種奢侈?調查報道,投入資源多,回報不穩定,隨時食白果,更容易得罪人;對很多傳媒而言,調查報道成本大,風險更大,寧願不爭先,不求獨家,只求不會獨漏,跟人口水尾。

故事裏,有一位新到任、外地來的總編輯,他看似老謀深算,第一時間似想削減生產力低的調查報道組。(此段以下兩句劇透了)怎料,他因為是外地人,完全沒有任何利益包袱,不須向任何人賣帳,不閃縮,不怕開罪人,指揮若定,筆鋒直指問題核心。

信仰的力量,令人強大,也令人偏執,揭穿結構性的神父性侵案,會得罪很多人,刺痛信徒純良的心。是追尋真相、為弱者發聲,還是維護社會和諧,忍氣吞聲?

故事沒有主角,沒有單一的英雄,信念不怕子彈;記者團隊合作,人權律師不離不棄,受害者努力不懈,合力踢爆橫蠻惡勢力。

此時此地,信仰結合權錢,滲透傳媒,再由傳媒日以繼夜夜以繼日,重塑權錢是尚的信仰,循環不息,無終無止。更有甚者,調查報道的力量,不對準強權,卻針對弱勢;傳媒角色之所謂 watchdog 看門狗,變成名副其實的一頭狗。

《焦點追擊》,做記者的要看,想做記者的要看;做律師要看,想做律師的要看;所有仍然相信世上有公義有天理的人都要看。故事告訴我們,所謂追尋公義,不是一兩個行業的自high,只因為,有一天,你與我,都可能是強權施虐的受害者,’it could have been any of us’.

對我這個無做記者好耐的人而言,《焦點追擊》,可能只是吸一口精神上的鴉片,為逝去的昨天聊作哀悼。

我想不透,當《焦點追擊》那位男記者終於找到關鍵文件,在馬路上狂飊截的士,普普通通的一幕,我為何心跳加速。

眼眶裡的那滴淚,在掉與不掉之間,沒有人具資格為香港的傳媒流一滴淚。淚,只為自己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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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加長更新版)


Tuesday, February 23, 2016

姓黨

立場新聞製圖
習大大視察中央電視台,歡迎標語,亮出「央視姓黨,絕對忠誠」,當今中國的時代精神。

往日,很多內地孤兒院裏可憐的孩子,喝黨的奶水長大,於是改姓黨;中央電視台,用政府錢,即人民的錢來營運,為甚麼又姓黨了。

想起了陳年舊事。大概是199798年吧,中央電視台的新聞主管,很自豪地告訴香港來客︰中央電視台門外有兩條隊,一條人龍來申訴,要求記者偵查地方官惡行;一條是官員派人來說情的,希望記者手下留情。當年的皇牌節目《焦點訪談》,開調查報道,監督官員之先,為民喉舌的形象深入民心,每天收數百封投訴信,拆信也來不及。

那些年的總理朱鎔基參觀中央台時,甚至直接質疑為甚麼要99%都正面報道,「98%80%就不行嗎?我看51%不也行嗎?」還叫記者,找一找自己政策的毛病。

俱往矣。

當年,樂見監督,歡迎批評,自信而開放,讓人看見希望。

今天的中國夢,不容雜音,不許「妄議」,媒體要表忠,高舉「聽黨指揮」口號。

當年,言論空間龜步前行,但總算有丁點進步,內地記者,還懂自嘲,有句順口溜︰「我是黨的一條狗,黨要咬誰就咬誰,要咬幾口就幾口。」

今天,言論空間倒退,網絡警察維穩,有新華社大編輯,這邊咬那邊舔,還懂得快樂自閹,作起新詩總書記︰「……您的背影我的目光……我的手指正讓手機滾……今天有詩撕開我的胸……我們會繼續聲音高亢。」

而我竟然一點不覺得噁心,一切是那麼理所當然,所有荒謬已成常態。幡動,心不跳,我看來已經修成正果。阿彌陀佛。

大學生內地交流,紛紛投訴,翻牆上網越來越難,一踏過邊境,如身處黑洞。既已是經濟強國,害怕甚麼?交流越多,看得越清;只見這麼近,那麼遠。由絕望,而後冷漠,再漠不關心;這種下跪膜拜的表忠醜陋劇,年輕人看在眼裏,既難認同,更不可能愛;漸生分別心,自然而然。

這點,眾多有識之士,怎會不明白,只是,他們不敢說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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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炮製去中國化?如何加速車毀人亡?

(本文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加長版)



Monday, February 22, 2016

保育繁體字



立場新聞製圖
因為教育局諮詢文件的兩句話,繁簡之爭再起。本人有一個不愛簡體字的絕佳理由︰本人的姓氏,由「區」變作「」,非常不幸。

簡化字簡化了自己的姓氏,好好一個「品」,變作無品,再在中心重地,狠狠打一個大交叉,小姓筆劃不算多,如此簡法,不明不白;簡體字陰影,從童年開始,刻在名字上,揮之不去。

撇除私心,繁體字本應列作受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一如京都奈良的唐招提寺,中國盛唐建築真品,絕大部分早於中原戰火中湮沒,卻遠在東瀛一隅,由國仇家恨未了的日本人悉心保護,屹立一千二百餘年,豈不令人涕淚交流。

多少次,人在旅途,在天涯海角窮鄉僻壤寫日記,總惹來奇異目光,驚嘆「這樣的字你如何學得懂?」。每次從內地回到香港,街角招牌上的繁體字,就是城市的標記,家鄉的親切感,滲透在每個繁體字中。

繁體字珍貴,一如瀕危物種,雖未到滅絕邊緣,也應認真保護,否則有朝如盛唐木建築,只能於鄰國一睹真迹,情何以堪。

保育常識ABC,一方面能用多用,也要保育原生動植物,不能培育入侵品種,扼殺生存空間。縱使字型會轉變,往日筆劃由繁到簡,或由簡入繁,都是自然而然,順勢演化生滅;簡體字由強力部門介入改造,教育系統中傳承複製,正是文化基因改造工程,工具或有其價值,也不應喧賓奪主,不應危害原生物種。

中央集權大一統,廣東話也快要式微;教育局若資源太多人手過剩,擦鞋擦唔切,不如認真保育繁體字,多多提倡廣東話,一千二百年後,會有人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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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與槍炮 
為何中國沒有省旗市徽? 

(本文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加長版)

 

Thursday, February 18, 2016

欣賞自己的回聲



網上圖片
曾幾何時,能出一本書,在報章專欄有個地盤,旁人就刮目相看;就算未是名家,也當你是文人,格子自說自話,文采未必風流,也得幾分崇敬,因為你有「話語權」。

曾經以為,自己見多識廣,文章不算很失禮。今天互聯網上,專家一地都係,任何題材,稍有差池,或論述欠邏輯,或事實欠全面,難逃網民法眼。

三數十年前,法律、經、政治、科學、歷史、文學、哲學,各界達人,大隱隱於市,縱使有爭議言論,專家們未必有心力撰文反駁,甚少躍躍欲辯,也未必有方便渠道展開討論;縱使報章雜誌有園地有筆戰,辯論周期以月計以年計,難以凝聚眼球。

今天,任何爭議言論,一夜之間網上瘋傳,遍地開花開片,粗口中有真意,串嘴中有幽默,躁動中也有理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出手秒殺的專家,有學院派、有自學成才者;網上新天地,材料浩瀚無邊,有心人好學人,只要認真尋索,自成專家不是夢,資訊唾手可得的時代,提醒每個人,要不停創造自己的價值,才能與時代同步,不致落後太遠;也提醒我們,專家與庶民的知識鴻溝在收窄,老鬼與年輕人的知識層面回到同一起跑線,只在乎你有無心力,在網絡世界游弋。

虛擬世界很真實,可讓人學會謙卑。

虛擬世界很真實,也能以驚人的倍數,放大人的愚蒙。

通訊軟件便利,社交媒體聰明。世途紛亂時,謠言光速傳播,「洗頭艇」論夠荒唐,慘得過有人信;「旺角暴亂令股市旅客大跌」,恐怕再說下去,歐美金融風暴都源自砵蘭街。

互聯網世界,博大又精細;臉書體貼,為你選好了你想讀的,送上你最想見的朋友。甚麼小眾的興趣,瘋狂的想法,你總能找到同道人,叮噹俱樂部,敢死行山團,「寧為玉碎不作瓦全」一族,「射死啲暴徒就最好」一族,一聲呼喊,總有和應,沆瀣一氣,鑽進小圈子,活在回音谷的世界,欣賞自己的回聲,捲入激進的螺旋。

互聯網打破舊媒體壟斷,權威淡出,人人初嘗話語權,不免興奮,然後自信爆棚,分化再分化,走向兩極,不能協力,不可能有共識;每個人僅有的智慧與心力,追不上資訊速度,化不開是非糾纏;權威不再,虛假訊息流傳,晝夜無間,難以分辨。

互聯絡活生生告訴大家一個殘酷現實,雖然人有理性,但大部分人大部分時間,理性閑置,不思考。

網絡無分國界,全世界都開始感受到社交網體充權充血的潛在力量。充權,讓弱者發聲;充血,令人亢奮沸騰;回聲響亮,則反饋循環,無休無止。

香港很獨特,國際大都會,自由的互聯網,卻遇上貧富最懸殊,政治權力不公義、躁動的蟻民、好鬥的政府、傲慢的國家;疊加起來,隨時隨地,都能捲起一場完美的荒誕風暴。

當權威陷落,新興力量碎散,世界變得陌生,往後的變化,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大家都回不去。怎麼辦?沒有怎麼辦。也許,離線一會,可以騙騙自己,這世界,還有平靜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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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於晴報專欄《風起幡動》,此為加長改寫版)

 

Friday, February 12, 2016

請坐穩,迎接更壞的明天



立場新聞圖片

好了,看清楚被落案控告暴動的名單;玩一個遊戲,找相似。

請找出「暴徒」大部分的共通點。


這份名單,假設是旺角騷亂中站在最前綫的人,或被警方點相的人。

他們很多都是︰

男性

年輕(絕大部分二十多至三十頭)

無業(約一半報稱無業,有很多做基層工作)

我純粹猜測,大部分都是單身的。

參考歐美騷亂與中東國家民眾起義,參與游擊隊志願軍的研究,都有一個等同阿媽係女人的結論︰年輕無業的單身男性,都是社會上最躁動不安的一群,他們積極參與抗爭,甚至參軍,固然自己想法,但能化成行動,原因之一,是他們相對代價最低。他們無家庭顧慮,也一無所有,看見社會流動性低,看見機會懸殊,看見貧富懸殊;而自己還年輕,還有一大段路要走,自然最激進,奮不顧身。

這份名單,隱約看到一個社會結構的深層問題,不是巧合。

他們當中,也有大學生,算是社會精英;他們不是純然發洩,背後的不滿,有一定的社會認同,故走上武力之途,縱使眾多香港人(包括我)不同意,但也不會站到政府的一方。

一個正常的政府,治下出現幾十年來未見過的騷亂,會做甚麼?

能人所不能的梁振英,竟然可以急急撲出來,搶先定性「暴動」,猶如一大功績,好似執到寶。689治下三年多,既無認受性,短短數年,仇恨滋長,培養了一群他眼中的暴徒,確實是過去幾十年港督特首都無能力做到的事。

青年政策的失誤,貧富之懸殊,買樓難,向上流窒息,製造大批抗爭成本極低的青年人。特區政府的對策,是普教中、學習簡體字,頻密交流團、青少年軍,擺明洗腦,只會換來幾聲訕笑,催生反抗的種子。

梁振英治下,只須三年半,香港整體環境急速惡化。一個正常的、代表人民的政治家,眼下人心躁動,理當痛定思痛,反思問題;但梁振英可以若無其事,不覺慚愧、不覺羞恥,把一切過失推得一乾二淨,絕對是過人的能耐。

一次騷動,是強硬派發圍的最好理由,識得玩,一定乘勝追擊,所以立刻定性「暴動」,強調新春佳節遭破壞,和諧穩定毀在你手,立刻搜捕,告「暴動」重罪,連本帶利先兌現,贏了感覺,就是大勝一仗;警權更肆無忌憚,日後一切強硬行動,政府振振有辭,因為大好機會抓緊人們怕亂的心理,以昔日的繁華作餌,掩飾管治的不堪,推搪經濟崩潰的元凶,「暴亂」作為藉口,好使好用,可以用好耐。

有深層次毛病,理應全方位好好解決,如此醫病,猶如頭痛醫痛,有咳止咳,從未觸碰底層問題;重藥用得多,挑動更大矛盾,最後頻頻復發,藥石無靈。

你以為警權用盡,就能豎立威風?監警會公信力漸失,警權缺乏制衡,警察多宗案件在法庭上夾口供、屈示威人士,都是法庭記錄,白紙黑字,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只有警察屈人,卻從不會被控妨礙司法公正,雙重標準兩把口,大家都會記得。

你以為有水炮車,就是皇牌鎮暴武器嗎?到時,武器競賽,自會螺旋式演化,水炮車上的警察司機,要小心安全。

你以為恐嚇完香港人,議會被建制派完全控制,施政會暢順嗎?如果立法會真的由建制為所欲為,拉布也不能拉時,那才是真正玉石俱焚的時候。

最新消息,外交部把「暴亂」定性為「由個別本土激進分離組織為主策動」,與新疆西藏看齊了。

香港眾多眼中釘,如何在「法治」的粉飾下一一拔掉?如何繞過法律,直接操控傳媒,控制大學、干擾司法?一直是當權者苦惱的問題。

一聲「分離主義」定性後,關乎國家安全,濫捕、濫權、打人、開槍,將會變得理所當然,有理有據,甚或得到很多人認同。

旺角一次騷亂,就叫暴動;下一次,必定開槍,然後頒佈緊急狀態,可以明正言順依法為所欲為。

城中有財主曾講過,梁振英上台,香港會一鋪清袋,看來,就是這個意思。

香港人,如何是好?

臉書上一位朋友幾句話,我很認同,說不會對參與騷亂的年輕人踩多兩腳︰「今日我這一代的平穩安舒,是很多勇武前人跌跌撞撞,或對或錯間付出很多暴力鮮血才達成的。」

毛澤東也尚武,殺很多人,但他有謀略,能團結一大群人。

香港,畢竟絕大部分人還是過着歌舞昇平,豐衣足食的日子。

這個階段,武力抗爭無用,面對一個冥頑不靈,擅長以錢權收買人心的龐然巨物,就算你有一萬枝槍,都等同送死,而且亦不得人心,等同無效,白白犧牲。大家應該還記得,雨傘運動每次武力衝擊,都大輸輿論。

和平抗爭無用,暴力抗爭死得更快,因為這個政權不放民意在眼內,也清楚知道利益能收買大部分人的心。戰術,有很多種,也要講 timing,講時勢,行軍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孫子教落,還有一個「不動如山」。

不動如山,當然不是坐定定喺度,乜都唔使做,而是落力防守,穩固如山不動搖,保住核心價值,不要在對手崩潰前,放棄原則,自己先崩潰。

學沈旭暉話齋︰the worst is yet to come。加兩句,It’s just the beginning.  Please fasten your seat be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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