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22, 2013

把大廳還給自己


區家麟|絢麗荒涼    (原文22/11/2013 刊於《信報》)

試設想一下,你新居入伙,全屋重新裝修,此刻你面對大廳,構思家居擺設,第一件事要想的是什麼?

「電視機往哪裡放?」相信這是大部分香港人的第一個考慮。

電視機的方位很重要,因為它決定了沙發的位置;電視機那邊,又要構思層架或矮櫃,放置錄影機、音響、解碼器、影碟等附屬器材。蝸居香港,電視機與沙發位置定好以後,其他家居擺設幾乎已沒有轉圜餘地。

才發現,我們慣性思維中的家庭生活,原來就是不自覺地圍著電視團團轉;電視機,是我們家庭生活空間的中心,也是「懶人」的媒介。「日頭猛做,到依家輕鬆下,食過晚飯,要休息番一陣」,昔日無綫長壽節目《歡樂今宵》唱足廿多年的主題曲,道出了電視節目的本質:輕鬆、易入口、叫你休息、不要用腦。

網絡與社交媒體興起,動搖傳統媒介地位。在美國,報紙喪鐘早響,大部分實體印刷的報章,正排隊步入墳墓。但請放心,電視不會死;換個角度看,電視也是「社交媒體」,它是家庭裡的社交媒體。電視機不只主宰了家居擺設的布局,也成為家居聚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很多家庭,慣性打開電視,不是為了看些什麼好節目,只是為了一起看,只為了一家人圍坐,一齊做一件事,食過晚飯,打發時間。

Bourdieu在《論電視》中痛斥電視新聞的虛偽平庸,其觀點也適用於整體免費電視節目。電視的問題,在它想appeal to mass,要吸引最大數目的觀眾,節目定位,必不能冒犯任何階層的人,就算要提出問題,指出矛盾,「都是些不會做成問題的問題」,一如人們日常談話愛講天氣,正是因為「天氣」這回事不會製造麻煩或尷尬。因此,電視節目傾向同質化、去政治化。在香港,藝人掛在口邊「我不喜歡政治」,愛扮中立,正因為不想冒犯任何人,影響飯碗。

問題是,電視入屋,影響力大,有些人甚至在浴室與睡房都安裝電視,私密時刻都不介意對住阿叻。Bourdieu說,電視媒介享有一種迹近壟斷的地位,它把訊息灌進人們的腦袋裡,影響人們所思所想;然而,時間是稀有資源,當電視「耗用寶貴的時間說些平庸的事,其實就是掩飾了值得討論的問題」、「公民得不到有意義的資訊去行使他們的民主權利」。

電視本質如此,但香港情況比全世界其他城市更甚,正因為我們家庭空間小,客廳也是飯廳,甚至客廳飯廳與睡房融為一體,難以逃避;再加上長年累月一台獨大,缺乏多元聲音,觀眾選擇甚少;電視影像更擅於製造光環,塑造權威,以假亂真,避重就輕。不管你是否認真收看,那種呢喃聲與哈哈笑聲、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吃喝玩樂、對政治與社會矛盾的閃躲、脫離現實的生活想像,聲聲入耳,植入骨髓。電視機成為權貴與商人傾注意識形態的曼妙窗口,一塊潛伏你家滲著雞汁香氣的洗腦海綿。

網民發起「熄機賀台慶」,無綫皇牌台慶夜節目,錄得平均收視29點,較去年大跌五點,創下十九年來新低。社會輿論與網民的影響力,對無綫而言,可謂敲響警鐘;網民也許還不滿意,但試想想,四十多年的慣性,如果能用四年時間就移風易俗,你已經要偷笑。

現代人的生命,大部分花在那些平面方角的發光公仔箱中。我們有選擇嗎?有的。首先,我們可以選擇高質素的節目與影碟,不要把電視台節目當作發聲牆紙無時無刻讓它轟炸我們平靜的生活;我們可以選擇熄電視,世界在變,多了同樣平面方角的電腦與智能手機讓我們選擇,網絡世界更大更美。

下次搬屋裝修時,想一想,能否把大廳還給自己,把電視機丟到角落;電視機只是我們家居的裝飾品,它不是我們的生活。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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