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5, 2013

北方魔掌 文字抗衡 (轉載)

 (自SHARE訪問一篇,原文15/1/2013刊於《蘋果日報》)

一場反國民教育運動,浩浩蕩蕩。再樂觀的人,也感受到那隻由北南下的無形之手,要伸來摸你兒子了。兩本書因此役而誕生,資深新聞工作者區家麟《我的奇幻國情教育》記述他在這些年間看到的荒誕中國;葉蔭聰的《為下一代覺醒》是 整個運動的評論結集,這是他們發動的國民教育。

記者:何兆彬
攝影:蔡家輝、何兆彬

我也同情過國內政府

作為專業 新聞工作者,區家麟《我的奇幻國情教育》一書的立場絕不「客觀」,它記述這個前新聞工作者在內地的所見所聞:空置的鬼城、古廟景點變景區、不排隊的世 博……他嚴厲批評國內的荒誕現象,絕不手軟。

區:「從前我不覺得自己批判味重,直至2001年左右朱鎔基時代,我甚至有點同情國內政府,我記得很清楚,當 時到中央電視台採訪,跟國內記者談起上來,他們都覺得中國前途一片美好,因為當年朱鎔基鼓勵新聞界揭露貪污,我們都看見國家有進步。當年國內又搞國退民 進,國家膽敢把財產下放、放權,司法又見改革,當年就是國內法律界都看見了司法改革。同時國內開始辦國情交流班,媒界高層都有去過,印象深刻的是有很多講 者十分開放,他們在交流班上公開批評共產黨、人大制度,而且批評得很尖銳!那個年代,我自己也並不是那麼批判。」可惜之後十年,每下愈況,「各方面都在倒 退,官越來越貪,也越來越有錢,金權結合起來十分可怕。他們監控媒體也越來越厲害,我自己對國內的態度也漸有轉變。」

2008年奧運,港人大概都記得當年中國國勢向上,「盛世」之說開始流行,港人的中國人身份認同也屢創新高,「我記得2007-2008年,港人對中國人身份認同最高點,是在 四川地震發生後,再有奧運,但之後發生了毒奶粉,然後認同感就持續向下了。

區家麟:「我想我比起書中的我,我是愛國一點的。如果你問我會否自稱是中國人, 這問題很難答,外國人若不知香港在那裏,我會答中國人,但若知道對方對中國有偏見,我會說我是『香港的中國人』(Hong Kong Chinese),但對上海人我當然會說自己是香港人。無論如何,我不會否認自己是中國人。尤其回國內採訪,我很明白為何國內很多人甘於接受現狀,因為他 們窮了好久,改革開放三十年,他們生活改善了很多,只是在這個背後,我很同意程益中所說:『如今這個豐衣足食,只是在一個豬圈內的豐衣足食。』他們餵飽你,但沒有顧及你的尊嚴,他們扭曲新聞,壞事做盡,這種情況不值得高興。」

中國強大,港人怎自處?

區家麟自認愛國,談到近一年冒起,要與中國切斷關係的「本土派」,他無法認同。他對中國的感情,得從大學談起,念書時,一有假期就常往國內旅行,「我對內地是有感情的,也不會覺得 他們污糟邋遢或甚麼的,即使看到他們隨街大小便,又或到處打架,也不會怎樣,農民本來就這樣。」

一如很多同代人,六四改變了區家麟一生,「我讀新聞系,喜 歡拍紀錄片,本來心想拍片好過做新聞,但我實習第一天剛好是六月三日,一踏進Newsroom就發生這件事,我們這一代都知道無法脫離這漩渦,知道香港會 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然後它又影響了好多記者,很多人辭職,移民去了,也出現了很多機會給我們這一代。」

九十年代初入行做記者,區家麟回憶,當年根本沒有所謂「China Desk」(中國線)記者,也沒有駐北京記者,他的身份,是時常出入北京的記者,之後他開始做《新聞透視》,常採訪中國題材。「香港採訪的新聞多是內部爭 議,但中國題材,往往是乘大幾千萬倍,對我來說國內新聞大得多,所以我盡量回內地採訪,也喜歡回國採訪。只要你回內地採訪就會發現,內地新聞之荒誕無稽, 俯拾皆是。」

這些文章寫了好一陣子,一直未找到出版的理由,終於成書的契機就在「國民教育」一役上。「想了數年,都沒有一個很好的出版理由,但在國民教育 的爭議上,我發現自己一直關心的,就是國民教育的主題:我們該怎去理解中國?透過遊歷?要注意甚麼?在中國如此強大之下,港人怎樣自處?原來我一直在寫這 個。」結果結集成書的,都成了「唱衰中國」的文章,正好是國民教育支持者最反對之處,「做記者的本性,就是多用批判國度來愛國,龍應台就說過,醫生替你照 肺,當然是特別注意你有問題的那一邊肺,而不是健康的一邊。做記者也一樣,歌功頌德的事情已有太多人在做了。」

為香港媒體被收編,新聞自由 被打壓,教育有國民教育、釋法損害司法制度,每方面都在變壞,無日無之,香港正處於生死的Critical(關鍵)時刻,區:「現在只是越來越赤裸。我不 贊成把文字Inflat(通脹)得太快,說Critical,我相信未來一定更Critical的!」

葉蔭聰:六四後不寄望有政治改革

區 家麟的新書受國民教育啟發而出版,相對來說,葉蔭聰(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導師)主編的《為下一代覺醒》,就更是直接紀錄了整個反國民教育運動,書內作者眾多,包括家長關注組陳惜姿、安裕、李照興、梁文道、李怡、程翔等等。過去幾年,隨着公民社會的壯大,政論這類書也進佔了書店「豬肉枱」。回看整個反國民教 育運動,它最與別不同之處,是多了從前在遊行路途上不見的師奶、學生參與,葉蔭聰:「它最與以往不同的是,多了從沒參與社運的群眾積極參與,有的是校友、 有的是家長,也有學生。一個運動,不應該只是所謂專業運動搞手參與,它應該是闊的,有不同的群眾參與,才會成功。另一點,是教育議題政治化,人的覺醒不是 指我們知道答案了,而是大家知道它是個問題,我不是說過去教育不是政治議題,只是大家不認為它是罷了。在殖民地政府年代,它也關乎政府對社會的控制。」

他清楚記得,回歸後國情交流團的出現:「我由02年開始在嶺南教書,當時我開始感覺到很多學生去國情交流團,這跟我成長的年代有所不同,從前永不會有人『磅水』給我回國的,它很明顯有政治成份,所以03年開始我跟同事陳順馨就搞了一個課程,特別調校過後,針對49年後共產中國的歷史,這有點對着幹的味道。」

他承認,這就是他搞的國民教育。區家麟回憶朱鎔基上台後,曾對中共政權產生過期望,葉蔭聰有所不同:「我只有在大學一年級時,才有這種期望,那是在八九年 之前,當時國內會討論得較多政治改革。其實有些親共左派說英殖時代香港沒有民主,那是對的,特別在1984年之前,後來為甚麼有改變?不是英國人大發善 心,而是當年中國也在進行政治改革,那怎可能不讓即將回歸的香港有呢?」六四之後,他坦言對國內民主改革已沒有期望了。

辦網上媒體

反國民教育運動的其中一個特點,是大概這段時期開始,不少港人深切感受到中共對香港赤裸的干預,不論是傳媒、教育、司法,同時期,抗共壯大了多種「本土派」,「七十年代中開始香港人出現了強烈的認同感,也同時也出現了很多種民族主義,例如與中共關係不好的「支聯會」,留意它是『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但近這幾年出現的反大陸化,無論你說自治又好、有人說獨立也好,它不同之處,在於到現在這麼多反共社群,他們不再認同自己是中國民族主義,例如『我 是香港人,不是中國人』,這是一種巨大的變化。」葉蔭聰認為這是種政治結果:「族群的認同,往往是政治壓力增大時產生的。我相對來說是自由主義者,應該容納多元嘛,我甚至認為大家可以討論香港獨立,這不應該是個禁忌。但我自己認為中港關係越來越緊密,不是一刀就能切斷的。全世界大概也沒有地方是中央不民主 化,但地方是有民主的吧。」他同意中共確越來越赤裸地干預香港事務,香港人對未來難言樂觀:「香港是在龐大政權下的小小地方,我們能力有限,不容樂觀,但 香港仍然有很大空間,中共要把香港變成完全能控制的地方並不容易,例如立法會再選下去,即使泛民不能變大多數,要消滅他們也不容易。而在公民社會,近年聲 音反而是越來越大的。」

作為獨立媒體(www.inmediahk.net)創辦人之一,他認為媒體是他能出一分力的地方,「香港主流媒體的染紅情況很嚴 重,他們的空間不大。但全世界的媒體環境都變化很大,例如從前大家都看TVB,但如今不看它的人越來越多了。獨媒創於04年,我們沒有人有能力去買主流媒體,但卻是有能力使主流媒體的影響力下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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