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October 19, 2012

自閹保平安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19/10/2012 刊於《信報》)

 
回歸以來,有識之士常為香港的「定位」頭痛,綜觀近年發展,香港定位清晰,叫「自閹之都」。每人心裡都有一把刀,自宮於無形,並詭異地發展成一門搵到食的產業。

香港童軍到台灣交流,《香港童軍月刊》刊出合照,台灣童軍胸前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徽號,竟被電腦改圖模糊處理。中華民國旗在香港不算敏感,展示不犯法,而且這是政治及歷史事實,海峽兩岸就是有兩個政府,他們不亮出台灣國旗,今天應該很高興,你忌諱什麼?但偏偏有人自命政治正確,懂揣摩上意,自作聰明,在無人施加壓力下,如此小事,也自我審查。一葉知秋,滿心歡喜地自閹,正是香港的時代精神。

想起中學時,男校男生之間的「閹割」欺凌文化。中學校呔,背後有一小圈,既能套住校呔,結領帶時較整齊,圈子亦有製造商標籤。男生互相欺凌,常施以突襲,一手撕掉標籤,是為「閹割」。有些男生,誓保「尊嚴」,千方百計保護自己,遇襲時不肯就範,以「清白之身」自居,這些男生,會被譏為守身如玉懶清高。

另一種人,對領帶上的標籤沒有感覺,不會為這小東西堅持什麼,但被人搞,始終感到受辱,為免日後麻煩,被糾纏不休,會宣布「自閹」,眾目睽睽下自己動手了斷,自我感覺良好。

最後一種同學,當然是「閹割者」,他們視閹人為己任,四出找尋機會,練成鬼影擒拿手,以迅雷之態,奪取新同學領帶突出之物。無人天生是閹割者,他們初入學時也曾嘗試保護自己的領土完整,但被淨身以後,他們性情大異,華麗變身,熱切投入閹割一族,享受箇中樂趣,並發展出一套堂皇理論,恥笑那些苦苦掙扎的人。

領帶欺凌,確是無聊遊戲,只屬意氣之爭;但今天香港社會的自閹風氣,犧牲的小小標籤,是我們的根本:自由、法治、權力的制衡。

立法會議員職責在監察政府與審議法例,畸型香港,議員權力本來已遭閹割,但本屆議員,竟自動要求於議事規則加入條款,自設限制,議員「只可就某議程項目動議一項議案」。若這議會由平等公正的全民選舉產生,議員自限權力,對與錯最終由選民以選票表態;而今以扭曲選舉制度奪權的一群尊貴議員,為求「效率」,引刀自殘,寫下議會歷史上血淋淋的醜惡一頁。

自閹之城,實至名歸,最近尚有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之「廉政公署障礙論」,基本法委員會副主任梁愛詩之「特區法官犯錯論」。法治、廉政,是香港中流砥柱,高官放言質疑,客觀效果,就是施加壓力,暗示叫你們「識做」。立法、司法、傳媒,本應制衡政府權力,現在紛紛投誠。其中梁愛詩最赤裸,明言如果法官知道中央同特區關係企喺邊,就不會犯錯。

香港人以「醒目」自居,「企喺邊」早已洞悉。警員見「六四T」會失去常性、會「黑影卡手」、副總理訪大學獲「龍椅」侍候、國慶升旗禮穿黑衣者沉默抗議也被無理抬走,大家都懂得站在主子一方,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

國民教育爭議後,更多黨國不分、歌功頌德的偏頗教材遭揭發,暴露了焦點不單在《教學指引》中,而是各大出版社早已「識做」,自編灌輸教材;教育局早與紅色教育集團暗通款曲,輸送公帑,壯大主子的同路人。

阿諛奉承,無疑是古今中外職場官場生存之道,但外國的民主開放社會,主子會更替,自損奉迎,犧牲大、收益不確定;香港與內地,沒有政黨輪替,主子只得一個,放下尊嚴,拋棄理念,自閹保平安,引刀成一快,成本效益較高。

演化論告訴我們,生物圈裡能生存繁衍的生物,無所謂「好壞美醜」,只視乎它是否適應環境,適者,自然被環境選擇,好好活下去。香港一地,大家可留意政府高官、傳媒高層,或小小一份童軍刊物的主編,什麼類型的人活得好?

慶幸反國民教育一役,我們清楚看到,每個個體都是「環境」的一部分,事物演變規律難改,但每個人可以參與塑造新環境,希望陰損之事,能止於一時;自閹速度,略為減慢。

秘魯利馬 Larco Museum 藏品
原住民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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