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1, 2012

不讀書的理由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28/9/2012 刊於《信報》)

香港人的閱讀習慣,可以在港鐵車廂清楚觀察。早上繁忙時間,一字排開,大家在讀免費小報;傍晚下班,座位上一字排開,每個人都在玩電話玩平板電腦聽歌看電影,很多人的瘋狂手指在保衛地球或搬磚頭。

今時今日,港鐵裡拿著一份「大報」是稀有動物;至於港鐵內最常見的書,看來看去,大概只剩一本,正是古往今來地球上印刷最多的書:《聖經》。

港鐵也許不是讀書的好地方,香港人的家也不是。斗室蝸居,僅有能放一張書枱的空間,很快演變成雜物室、衣帽間,或被嬰兒床堵住,或成為外傭姐姐的家。也有朋友細心設計書房,幾十呎空間,用盡窗台,搭建書架書桌,卻發現書桌「頂腳」,坐不了多久腰痠骨痛。書齋夢滅,都是地產商的錯。

沒有地方,也沒有心情。有全球調查謂,香港打工一族,每年工時近2300小時,工時之長,在全球主要城市中排第五,假期少,樓價貴。見便利店之雜誌架,或是明星車震整容的八卦,或是介紹六星酒店特色水療,或是帶你去冰島試吃牛眼牛睪丸之類。生活逼人,只好娛樂至死,要讀一本認真的書,實在強人所難。

這個年代,如果你拿著一本英文書在讀,會有人關心你:「咦,你要寫報告?交功課?你還在唸書嗎?」如果你拿著一本有關科學的書,不時會遇到旁人的疑惑眼光,他們要求你給一個合理解釋。不讀書的理由還有很多,例如有位虔誠基督徒朋友,有次看見我狼狽地捧著幾本書,語重深長,搖著頭對我說:「書,其實看一本就夠。」

愛書之人,向朋友推介好書,十次有八次都是做傻事;自己眼中的寶,人家看來可能是垃圾。是否好書,有時要談心境、講緣份。那些「十本好書」年選、「五十本好書」龍虎榜,或者自己興致勃勃如發現新大陸一樣地推介,也可能害人不淺;人家認真買來一讀,往往因為期望太大,總覺得不外如是。行文風格,有人愛條理分明、有人愛曖昧含糊;有人喜歡聽故事,有人鍾情大道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惡偏執。
 
就算是老一輩的大師級作家,也非字字珠璣,一些聲名顯赫的,被出版社榨窮榨盡,陳年演講、某儀式某會議的開場白、為友好寫的新書序言,統統結集出版。大師的文字,不乏精警段落,但往往重複自己,不同場合說完又說,雜亂無章,編輯卻隨便併湊一起,新封面新書名,就是賣點。

所以,另一個不讀書的理由是:好書難尋啊;也有人說,書讀完,有時茫然空白一片,很快就統統忘記,好像讀來沒意思。

的確,以往讀書,頁頁翻閱,讀時津津有味,掩卷過後,卻隨即忘掉一大半;不過幾天,只餘半句主旨。曾經安慰自己說,所知之事,會潛移默化,安頓於腦海深處某堆細胞,他朝有用時,會靈機一觸燈泡閃亮。後來才發現,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大約與你中一億六合彩金多寶相若。

多年前,曾問一位高人讀書方法,讀書如何能入腦?他的方法很簡單,要把好句記著、把重點抄下;或者直接在書頁劃下重點、做筆記、即時寫上評語感想,不需對書本有潔癖。

說時容易做時難,人總是貪心、又很忙碌,我們常想把書架上的書以最快速度讀完,如何慢讀?後來不得不承認,忘記就是忘記,忘記了的知識不是知識,不能隨口道來的知識,不屬於你自己。

當然,也不需每本書細讀。現在,我每拿起一本書,先讀前言、看目錄、讀首一兩章,書的主題、風格,作者的誠意,自能有大概眉目,方再決定此書不應讀、遲些讀,還是快讀、或精讀。

快讀之書,可帶在身上,在日常生活穿梭不同場合中的時間碎屑中讀,例如在港鐵車廂裡、在咖啡室中,在心情煩躁、或心情平淡時,皆可拿出來一讀。精讀之書,最好安坐家中,沖一杯龍井,備紙筆墨硯或對著電腦屏幕,邊讀邊記邊想,遇到發人心省的精句論據,更要記下,千萬不要相信自己的短期記憶。

讀過的書總是過目即忘,只好趁記憶猶新,拼命做筆記、抄寫再組織,讓知識在腦海不斷滾動,期望它滾到負責長期記憶的腦細胞裡。如此多年下來,那些知識才能真正據為己有,融會貫通,奢望發揚光大。

最深刻的書,有幾個特點:它能帶給人「接近終極真相」的愉悅、能撼動你的人生觀;它能啟蒙你、帶領你進入一個知識新領域,打開一扇門,燃起那一路的燈,照亮未知的旅途。難得的是,這些書同時文字優美,流麗揮灑,掩卷回味,你知道自己又前行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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