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rch 7, 2012

不作為之惡


區家麟|絢麗荒涼    (本文7/3/2012刊於《信報》)

蔭權七年,臨近蓋棺定論的時刻;評價施政,不一定看他七年來做了什麼,也可留意他沒有做什麼。商界巨賈巴結你,毋須直接要求你做事,只需暗示你不做什麼。人大政協為何被稱「花瓶」,因為他們佔著權位而不作為。刻意不作為,正是新時代的「積極不干預」,權貴之大惡。

此屆政府臨終前的亂事,彰顯曾班子不作為之惡。曾揚言香港要成為「一千萬人口」的都市,又瞪著眼看「雙非」增加,卻沒有全盤人口政策;聲言大力發展「醫療產業」,變相販賣居港權,又無視醫療配套與本地孕婦權益;待民怨沸騰,則變身旁觀者,任民意各走極端,激化仇外排外情緒,轉移視線,掩飾政策缺失。

它做了什麼?搞一大輪「議員辭職遞補機制」,為獻媚也好、打擊政敵也好,無意義的爭論持續數月,最後弄出一個非驢非馬、每個人都不滿意的下台階,浪費社會心力。它還做了什麼?派六千蚊,哄大家開心;六千蚊可以一鋪清,開心的日子通常短暫。但「雙非」無序、人口失控、醫療服務淪陷、排外仇中情緒升溫,這是蔭權七年之不作為,留給香港的長遠痛苦。

權力與金錢,自有其發揮影響力的軌迹與規律。暴發戶炫耀權錢,只屬幼稚園天真唱遊行為;金錢的曼妙、權力之令人神往,在於含蓄不經意,盡在不言中。勢之所用,大部分時間不動如山,拈花微笑亦不需要,遊艇上一碟豉油炒麵,自能心領神會;帶你看看豪宅,表明市價出租(但送裝修),斧鑿痕迹已略嫌過重。

以「大作為」附和權貴,一如搞「遞補機制」而升官晉士,易遭人齒冷,為識者笑;籠絡之心,路人皆知。以「不作為」暗迎權貴,裡應外合,袖手旁觀,而得暗渡陳倉,吹吹口哨,真高人也。

大眾早有疑問,為何隧道長年擠塞而政府從無著力解決?為何大財團長年壟斷而公平競爭法拖得就拖?為何批地賣樓總有漏洞被地產商鑽盡空子?為何富豪長年違規於豪宅掘地洞而政府部門聲稱不知道?為何關連人士總得「豁免」而避過法律規限?

笨人出手,易招反擊;高人不作為,批評者無處著力,如何能證明有人刻意不做事?從來不容易。

在上位者,以「不作為」為作為,根本毋須刻意做什麼。阿爺與大財團本來有勢,順勢而行,為官者按既有章程,不加阻攔即可;若法則章程受公眾壓力要改,則愛理不理,拖延三五七年;真的拖無可拖,則讓對立意見發酵,互相抵銷,樂見最後一事無成;需要作決定時,可以按下不表,靜待有利時機;明明看見違規事,則「一時忽略」,睇死香港人善忘,彈指之間,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些「不作為」的伎倆,高官與富豪誰人不知?同一幫集團,利益毋須「輸送」,不需「延後」,一切「心照」即可。避免瓜田李下,高官要白過白紙,而曾蔭權吃豬骨粥與炒麵時,竟想不到要避嫌,實在不可思議。

另一類「不作為」,正於北京上演。全國人大政協,神聖職責本為「監督國家機關」、「監督憲法實施」。如今所見,兩會會議,淪為一年一度全國最大派對,港區委員北上,主要為了收風、聽指示、巴結、傾生意。尊貴的人大委員們,雖然權力被閹割,一年才被安排開會十天,應該是全世界最悠閑的議員,但總算是全國唯一一批能痛陳時弊、發出逆耳忠言,而不會被恐嚇、被軟禁、被失蹤、被囚禁的一幫人。只可惜,大部分委員選擇開會時拍拍手,會議後飲飲酒;受憲法地位保護卻不作為,只一味把握機會建立權錢關係網,又是大惡。

及至特首選舉亂局,有人批評傳媒抺黑風氣不可長。問題是,黑材料不在乎「黑」,只在乎是否真實,若然屬實,為何不報?媒體濫用自由,甘願淪為權力的打手,固然卑劣;但空抱自由而不善用不作為,也是一大惡行。

監察傳媒工作,有時不是看它們說了什麼,也要留意它們沒說什麼、遺漏了什麼。傳媒愛做軟性新聞、鍾情財經報價、聚焦醫療健康,有沒有忽略嚴肅分析、變相迴避敏感話題?傳媒愛用官方訊息,有沒有忽略庶民聲音?傳媒有資源跟隨領導人出訪,為何無資源做好調查報道?

高官掌控龐大資源而不作為、人大委員享有憲法地位而不作為、傳媒享有新聞自由而不作為,皆屬暴殄天物,枉擔虛名,世間大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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