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September 10, 2010

我們的香港館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世博的香港館,很有香港特色,排隊排得滿身大汗,一走進館,我立刻凍得連打八個噴嚏,地方淺窄,空調強勁,凍感之都,十足香港風情,我鼻敏感發作,有回到家鄉的感覺。

老遠到上海,要看香港館,純屬遊子心情,思鄉病發。老早聽過記者朋友們先睹為快,妖妖有聲。這天飽覽各國自我推銷的炫目伎倆後,踏足香港館,又有另一番感受。

看過平平無奇有如香港旅遊廣告的3D電影,觀眾沿着狹窄階級上樓。別的館,轉彎抹角之後,總是柳暗花明,給你驚喜;香港館一轉彎,介紹國學大師、大紫荊勳賢饒宗頤。

饒老代表香港館?

小走廊臨時展出饒老的墨寶與錄像,如此鋪陳,參觀者會認為饒老代表香港,這點沒有異議,還慶幸香港政府有進步,天可憐見,我終於不須要見到成龍大哥自居香港代言人,也再沒目睹麥嘜麥兜慘被污辱的殘酷現實。不過,饒老如何代表香港館「進取、創新、無限城市」等主題?抓破頭皮,難以聯想。

再上樓級,鏡面牆上閃爍着「進取」、「創新」、「自由」、「優質生活」幾組發光字。宣傳手法,要點出要旨,但最忌空洞無物。名可名,非常名,寫兩個字「進取」, 不代表進取;寫兩個字「創新」,距離真正創新千萬丈遠。正如你向情人說「我愛你」,不能一句「我愛你」就完事,要配合溫婉眼神,再來深情一吻;拍恐怖片, 你想表達「震慄」,不能叫主角大叫「我很震慄」,要有表情、環境、節奏、以情節的推演與音效的鋪排,去營造氣氛,讓觀眾自己感受,才夠說服力。好了,大字 標題香港「進取創新自由優質生活」,然後我們給觀眾看什麼,如何把抽象的價值具體化?

轉個彎來,就是主展場,放着金紫荊雕塑複製品,還有基本法。

遠處牆上當眼地方,掛着江澤民於九七回歸時所書的墨寶「香港明天更好」,還有錢其琛的題字。

當即想起莫桑比克館,參觀過的展館,大概只有莫桑比克展出其總統與胡錦濤的照片。可憐的莫桑比克,二十年內戰早已完結,現在仍於愛滋病與地雷陣中痛苦掙扎,是地球最窮國之一,我們主事者的思維,難道與莫桑比克同一層次?

僅有的展品,還有幾張莫名其妙的舊版身份證與古董股票,又如何與我們想宣示的香港價值拉上關係?原來身份證代表人的自由流通,股票代表資金自由流通,這種謎題,需要腦筋急轉彎IQ題的大智慧才能理解。世界博覽會大舞台,我們拿這些來獻世,情何以堪。

「凍感之都」乏人氣

香港館尚有很多用輕觸式屏幕的解說,許多「創新自由」的詳細說明,都在屏幕的影片裏,形式「互動」,聽來有新意。殊不知,綜觀各場館,皆以突出的屏幕影像震懾觀眾,當今的屏幕,有些環迴立體、有些整幅天花般大、有些三五層樓高、有些是五六塊長條屏幕的藝術擺設、西班牙館的屏幕是幾十米長的原始山洞造型、德國館的屏幕竟是一個聲控大圓球。觀眾被寵壞了,如今什麼3D4D影片,只是平常貨色;什麼輕觸互動,很不幸,已經宣告過時。不只香港館,其他場館,如利用輕觸屏幕播放片段,絕大部分觀眾不屑一顧。

香港館地方細小,客觀條件所限,難以突圍與大國比拼,可以理解。本來香港引以自豪的東西,如八達通輕觸技術,確實領先全球,但有關展覽分配到偏遠的「城市最佳實踐區」展出,一般觀眾根本不會去。

內地旅客不會想到我們的限制,他們一心來看香港風采,卻只見一個冰冷場館。冰冷,不只空調夠凍,貫徹「凍感之都」美譽,而是場館色調冷,展出的方式硬繃繃, 沒有「人氣」。其他場館,談優質生活、活力創新,離不開「人」,但香港館只見成排高樓、領導握手,少見香港人臉容;回歸大事,本值得一書,但比例過重,喧賓奪主,且展品都是基本法、金紫荊、領導題詞、回歸大典,「香港人」缺席。展館沒有人味,缺乏生氣,最有活力的一幕,是濕地展區影片裏的彈塗魚。

唯恐政治不正確

參觀完頂層的「濕地」,拐一個彎,見到大字寫着「出口」,後面的內地旅客很詫異:「嗨!完了?」他不斷重複地說:「香港館,看什麼?我什麼都看不到。」出口處,工作人員派紀念品小包,拆開一看,是惡俗的橙色塑膠纖維喼帽,嘩,嚇得我,我急忙把小帽退回。

宏偉的中國館旁,有三個含蓄的小館,台灣館是一盞天燈,蓄勢待發,遠走高飛;澳門館玉兔造型,像一隻乖乖聽命的小白兔,俯伏中國館旁,小白兔狀甚溫順可愛, 眼神卻略帶奸狡;香港館,難言什麼特色,吞吞吐吐、含含混混,妾身未明,欲拒還迎,無時無刻心繫家國,唯恐政治不正確,正反映時代的面貌。

(世博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