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25, 2010

大書.大胸.大辯論

區家麟|絢麗荒涼   (《絢麗荒涼》逢星期五刊於《信報》)

終於閑下來,想執拾一下家中堆積如山的書,很困惱,今時今日的內地簡體字版書籍,怎麼體積愈來愈大?家中書架間隔的高度完全追不上潮流。大大本書,內容很充實嗎?不見得;有精采插圖嗎?又不是。書籍版面闊大,內裏文字疏落,純粹為大而大,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在書店裏吸引你的眼球。

書商競爭激烈,一本書是否暢銷,視乎作者名氣與潮流話題,還要爭取放在書店搶眼位置。書海之中,要在一兩秒間吸引讀者的注意力,故未比內容,先拚包裝,書的封面開始有反光鏡鐳射閃卡,書的面積則暴漲,你大,我更大,形成惡性循環。

幾何級數上升

同樣的現象發生在傳媒的胸脯生態上,什麼是胸脯生態?就是八卦新聞選材中對女性胸脯的迷戀與狂亂。有天打開報章,竟發現十居其八的娛樂新聞,話題除了「胸」,就是「乳」,彷彿全香港人從未脫離「口腔期」。以往「巨乳」、「豪乳」已經好勁,現在動輒「暴乳」、「爆乳」、「警鐘」,形容詞之暴烈以幾何級數上升;動詞之運用亦能令讀者眼球飛脫:deep V拋胸、離罩彈起、飛bra走奶,豐乳同露、胸降上海,誰敢說香港人無創意?

網絡競爭激烈,一段報道有沒有人點擊,很視乎標題能否在一兩秒之間抓緊讀者眼球,明星把驕人部位愈谷愈大,報章焦點與用字遣詞則愈來愈誇大。從文章點擊率可窺探傳媒的胸脯生態:標題愈誇張,胸部形容得愈偉大,描述愈離奇,則點擊率愈高,廣告叫價也就愈高。於是傳媒樂此不疲,繼續借胸發揮,不過,為何人們愛大胸?其實是一個千古謎題。

生物學家早發現,人類女性的乳房是靈長類動物中最大的。從生命演化的角度看,乳房大小與是否好生養沒有直接關係,因為乳腺不一定要外露。只要大家留意,城門水塘金山郊野公園的彌猴或馬達加斯加的狐猴,雌性乳房平坦,幼兒還不是照樣吃奶、做一個快樂好兒童?演化生物學家推論,人類相對大的乳房是經歷長年「性選擇」的結果。

物競天擇,適應環境者就能存活並傳宗接代,所謂「性選擇」,要適應的「環境」,乃異性的喜好。牛津大學演化生物學家道金斯在《盲眼的鐘錶匠》 (The Blind Watchmaker, Richard Dawkins)中,以孔雀的「屏風」為例,說明激烈競爭下的正回饋 (positive feedback)會令事物發展走向極端。雄性孔雀的屏風大得過分,只用於求偶,以華麗色彩引誘無知少女。雌性孔雀愛大屏風,雄性的屏風愈大,愈受異性青睞,才有機會交配。雄性孔雀一如投身軍備競賽,長年演化後,屏風面積大暴漲,直到幾乎變成負累,才到達平衡點。

很多鳥類色彩鮮艷的羽毛、狒狒臉上的紅藍彩條,相信都是性選擇的結果,這些生物特徵無助找尋食物或避開敵人,一切只為了吸引她的眼球。同理,大書與大胸也沒有實用價值,但能吸引受眾的眼球,是殘酷競爭下生存下去的重要條件。

設局求敗?

最近香港出現一件全城討論的怪事,為何特首曾蔭權斗膽單挑余若薇?「玩鋪大」,卻於大辯論中既無新論據又無必殺技,結果自取其辱,大敗一場?

還記得舊時名言,No news is good news,新聞多是姦淫擄掠飛來橫禍桃色醜聞,對社會名人而言,沒新聞就是好新聞。當今之世,訊息泛濫,為免自己淹沒於資訊之海,政治化妝師信奉No news is bad news,沒新聞就糟透了。

結果,起錨落區大龍鳳,曾余對決大辯論,場場大騷,幕幕精采。大家奇怪,勞師動眾,落區派幾張傳單,就叫溝通?政改大辯論,設局求敗,又如何理解?說穿了,大龍鳳與大辯論,目的就是要「玩鋪大」,亦僅只為了玩鋪大,沒有其他。因為「大」能吸引眼球,曝光就是好,政治化妝師看穿了群眾只求官感刺激,曝過光,流過汗,等同做咗嘢,大功告成。

設局求敗,亦有炫耀的味道,有生物學家認為,雄性孔雀的屏風大得變成負累,其實乃炫耀自己有過人之長,告訴雌性:我身體健壯,有絕佳體質,揹着這種負累,仍能躲避敵人,係咪好勁?特首賽後從容自嘲,謂對手強勁,自己踢波不過半場,其實也是劇本的一部分。

只是,在爭奪眼球的競賽中,很多人迷失了。大不一定好,書大,我不會買,因為家裏空間有限,攜帶又不方便;胸大,未必有美感,會下墜,攜帶也許同樣不便;孔雀開屏,大而無當,若然本身體質欠妥,遇上天敵,走避不及,結局是暴屍荒野。

大書無罪,大胸無罪,大辯論也無罪,有內涵就好了。只可惜,事物的演化多跟隨人們一時的偏執與喜好。發展的方向不一定美好,有時是畸形的。